莫召奴垂头不语,一绺乌丝随之坠落,蒙上面颊。
「你觉得神无月如何?」
「嗯?」话锋一转,令莫召奴有些反应不过来。
「如果,他能给你我们给不起的幸福,你就留下来吧。」
莫召奴眼眶泛红,晶莹水雾汇聚,他咬了咬唇,勉力止住即将滑落的泪珠。那是温暖体贴,宛如和煦冬阳的话语,消融寒冰。前辈始终牵挂著他的,一如五方星主时代,为他一挡非凡公子那般。
可是,他却只能像个闹别扭的孩子,婉拒前辈的好意。
「前辈莫要自欺欺人。如今中原正逢大敌,正道需要我的力量,对吧?」他毫不意外地,看到一页书的默认,「我是没法弃三哥於不顾的。」
「我明白。」
「我可是东瀛头号叛国贼,鬼祭家的罪人,唯一挂念的亲姊也早就死在中原。我在东瀛已经没有可留恋的东西了,只有中原才是我的归处。」莫召奴苦笑,「回来处理鬼之瞳一事,不过是基於一份道义与责任,毕竟我终究是东瀛人。」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一旦花开凋谢,明年即使再有繁花绽枝头,也终究不是去年所开之花了。莫召奴,你当真不多加考虑?」
「我不可能留在东瀛,一如神无月无法随我同回中原。古今人生一场大梦,神无月不过是这场梦的一部分。能做这场梦已远超乎我预期之外,还能奢望什麽呢?」
凋零的花无法重回枝头,流逝的韶光亦无以追回,这正是花落教人无奈,美梦令人回味的缘由。待鬼之瞳一事了结,取得天衣有缝的解药,军神败亡,因缘际会结合的人们终得分开,即使那或许是在很长一段时日以後的未来。他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人事遇合,为何由自己亲口道出这份事实,会让他如此痛彻心肺,连泪也流不出?
「莫召奴,回答我一件事。」
「前辈?」莫召奴恍如梦觉,迭声应道。
「你对他,有情吗?」
彷佛一道惊雷当头劈下,莫召奴震慑良久无法自己,脑中的语言被打成碎碎片片,一时间难以组成苹字片语。像挣扎著上岸的溺水者,他唇瓣微动,几经尝试终於挤出一声,「是。」
「我知道了。」
问完想问的事,一页书也不棉嗦,立即掉头而去,独留莫召奴夜中沉思。
「──等一下,前辈!」待莫召奴察觉情况不对,想询问一页书之时,人已消失无踪,「前辈┅┅该不会是误会了什麽吧?」
莫召奴回到栈冥鬼屋的时候,已近午夜。
方才众人共进晚饭的庭院,摆放的桌椅与一地杯盘狼藉,早不知被谁收拾得乾乾净净。然东倒西歪的破败景观总不是一时半刻能整理好的,大概荻少将一时间也没心清理,室外庭院便就这般维持著不久前被一页书炸个破烂堪比废墟的样子,阴森诡谲宛若死城。
很难想像这便是不久前自己坐著吃饭的地方,不过晚几个时辰便森冷地令人不敢久留,确实不负「鬼屋」之名。所幸前辈破坏的只是庭院,里边的建筑尚称完好,几个空房间勉强能供一行人过夜。莫召奴阖眼静心,默默回想先前狄少将告诉他的空间配置图,记起方位後便跃上石造长廊,步向内室。
虽然一页书已破坏总机关,使现下漫步鬼屋中的召奴无性命之忧,然栈冥鬼屋为御外敌以护鬼之瞳,建筑本身的设计已是极易让人迷失的迂回曲折,加以为配合机关排列完全跳脱常轨的格局布置,使莫召奴不由得放慢脚步。夜深露重,幽深蜿蜒的长廊全无窗口,透不进月光,唯有仰赖烛光照明,一簇簇明灭不定的火苗在堆砌重叠的晦暗之中闪烁,莫召奴因轻盈的步伐而些微飘起的衣袂,在飘忽的烛影间拉出细长的影子。
其实前辈与他的谈话很早就结束了,可是简短的支字片语却不期然牵起他无以名之的烦躁,那些积累甚深,几乎与血肉溶为一体的压抑,一下子就被前辈强制剥离,逼他正视。。但那瞬息爆发的情绪太庞大且太沉重,他勉强以剩馀的理智支撑著,隐约可感觉到那即将崩解的界线,然而令他烦闷不安的是,那时刻究竟何时到来,他亦无从揣度。
所以他放任自己在旷野徘徊,漫无目地去寻找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麽的东西,原以为这样就能让在体内剧烈撞击的情绪得以宣 ,不过,直至午夜,他都挥之不去──挥不去那烦躁背後的沉郁,沉郁背後的失落。
莫召奴觑了眼自己被烛光映於墙面的身影,暗淡的块面拓印出的轮廓,如一缕纤纤幽魂,衬在凹凸不平的斑驳墙面,依旧那般优柔雅致。他侧首凝视自己一头因几个时辰在旷野乱晃吹风而凌乱披落的乌丝,使束发的湛蓝发带松得离谱,摇摇欲坠。
两相比照,他不禁自嘲起来。
但,他并没有因此想打理自身仪容的念头,他深知这般寻常人必是狼狈不堪的模样,到了他身上便莫名变得风情万种。这是早在他年少之时便熟谙的事实。
慢步轻移,他踏过连十九爷一干精兵都闯不过的厅堂,进入鬼屋最深处。几间空房四散,尽头则是荻少将个人的起居室。他停步感觉众人气息,藉以察明各房所居何人,然後,朝位於转角处、离他最近的一间走去。
*
「召奴?」神无月手持从房内书柜取来打发时间的机关图卷,乍见闯入的召奴,他抬首露出的表情不免有些讶异,却又有种凡事尽在意料之中的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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