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在,他也已死了。
楚留香叹着气,把雄娘子的尸体拖到岸上,拖到那些桃树下。他并没有费力去掩埋尸体,只因他不知道这里还会不会有人来。
自然,如果被人发现雄娘子的尸身,宫中一样会提起戒备,但那总比当场发现他要好。
纷飞的桃花花瓣,几乎瞬间就将尸身半覆。
楚留香没有回头再看一眼,纵身向前飞跃而去。
宫南燕去得很快,小船已从视野中消失。楚留香也不敢追得太快,生怕被她发现。
过不多久,他就来到了一处山壁四合的空地。这里的树已不止是桃树,树丛掩映间,也多了一些错落有致的小小房屋。房屋大多是木板搭起的,但式样各不相同,有些门前围着个小小的院落,更有些院落中种着花糙。
这莫非是神水宫弟子的居处?
楚留香思忖着,把脚步放缓,走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座木屋。只因这座小屋的前后,都生长着清秀脱俗的兰糙,其间还点缀着小小的白色花朵,显见主人是个品味高雅的人。
这样的人,虽然未必随和,但脾气总不会太大,也大概会讲些道理。
楚留香绕到了屋子背后,但他立足未稳,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
他整个人顿时僵住。
这世上还能有谁,会在无声无息之间来到楚留香的背后?
莫非就是神水宫主、“水母”yīn姬?
楚留香不敢回头,只是直直地站在当地,像是等着对方的宣判。
身后的声音再叹了一声,轻轻道:“少年人大好青chūn,为何偏偏要自蹈死地呢?”
这声音中充满了遗憾与同qíng,甚至,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关爱。
楚留香笑了笑,道:“在下有不得已之事,擅闯宫中禁地,还望海涵。”
身后那声音道:“不得已?你是避难,还是寻人?是谁带你来此?”
楚留香道:“正是寻人。”
那声音道:“你……你要找什么人?”
不知为什么,本来温婉清雅的嗓音里,突然带了几分轻颤。
楚留香眨了眨眼睛,笑道:“宫南燕,宫姑娘。”
虽然身在险地,他还是忍不住有了些恶作剧的心思。宫南燕一再地把黑锅甩给他,他就要让宫南燕也尝尝背黑锅的滋味。
他并没有说自己要找宫南燕的原因,这会让别人认为他和宫南燕有着“那种”宫规禁忌的关系。而实际上宫南燕确实也有“那种”关系,只不过不是跟他罢了。
他自己也觉得这个谎撒得很有趣,很巧妙。
但身后那个声音再次重重地叹息道:“如果真是那样……我未免替蓉蓉不值。”
楚留香吃了一惊,猛地转过身,看着那个站在背后的白衣女子。
她穿的当然是神水宫那种飘飘yù仙的服饰,但年纪似已在四十上下,虽没有年轻女孩子那种惊艳的魅力,却带着岁月沉积的温柔与宁静。
更重要的是,她的眉目间,有一种楚留香很熟悉的感觉。那种和他朝夕相处了十余年的亲人的特征,他决不会看错。
于是他就收起笑容,恭恭敬敬地施了个礼,道:“姑姑。”
那白衣女子神qíng微动,道:“姑姑?”
楚留香垂目道:“蓉蓉的姑姑,自然也是我的姑姑。”
他的样子突然变得比huáng鲁直还要老实,比柳烟飞还要木讷,如果被他的朋友、尤其是被胡铁花看见,说不定要笑掉大牙。
白衣女子“嗯”了一声,淡淡道:“香帅这么客气,我倒是当不起。”
楚留香把头低得更深了些,像是要掩住脸上的笑意,口中道:“您是蓉蓉唯一的亲人,我怎么恭敬都是应该的。”
白衣女子终于“嗤”的笑了出来,道:“你莫要在我面前装样了。若不是蓉蓉曾来找过我,说你正要兜揽些麻烦,最近宫中之事,我也略有耳闻,我今日是断不能饶你的。”
楚留香笑着抬起头,目光却突然闪了闪,道:“宫中有什么传闻?”
白衣女子叹道:“还不是你偷了天一神水的事。”
楚留香的笑立刻变成了苦笑,半晌方道:“我若偷了天一神水,就不会让蓉蓉来向姑姑询问了。”
白衣女子点头道:“蓉蓉来时,也说了你许多好话,我信得过你。但此事是宫主亲自召集众弟子言明,我虽知qíng,也无法反驳。”
楚留香摸鼻子的手停在了鼻梁上,怔怔道:“是宫主说我偷了神水?不是宫南燕?”
白衣女子道:“确是宫主亲口所说。”
楚留香道:“那司徒静……”
白衣女子道:“司徒静之死,宫中已讳莫如深。除了我与几个宫主亲信的大弟子知道,其余人都是懵懵懂懂,并无一人再提起。”
楚留香猛地恍然,为什么神水宫主一定要将天一神水被盗之事扣在自己头上。因为司徒静被无花引诱失身,乃至怀孕的事,是森严的宫规所不能允许的,如果承认天一神水是被无花所盗,就会牵出司徒静的事,也就令神水宫的名誉dàng然无存。
所以神水宫主一口咬定,是楚留香盗了神水,一来正是为了堵住江湖中人悠悠之口。要知道楚留香想偷的东西,从来还没有偷不到的,没有人会在意他到底用什么方法偷到了神水,“楚留香”这三个字已是最好的解释。
二来,只要声称盗取神水的是楚留香,神水宫就有了杀死楚留香的理由。尽管楚留香已在胜缘法会上揭穿了无花,但在场的江湖人士并不多,只要杀了楚留香,神水宫的丑闻依然能够成为被人遗忘的秘密。
在想到这些之后,楚留香并没有生气,他甚至没有对神水宫这种自私的行径感到失望,只因他已见过太多自私的人。那些人活在利益jiāo织的世界里,只为了占有更多一分,而绞尽脑汁,甚至投入整个生命。
和他们相比,楚留香觉得自己至少是按照自己的本心活着。
他现在担心的,是花满楼。
花满楼是一个比他更直率和单纯的人,来神水宫的目的也是为了阻止楚留香和神水宫主的碰面。以花满楼的xing格,说不定会直接找到神水宫主,向她说明事qíng的真相。
但神水宫主最不愿听到的,只怕就是真相。
无论花满楼见不见得到神水宫主,他的处境都会很危险。
楚留香的双手已不自觉地握紧,望着白衣女子道:“请问最近几天,可有外人来过神水宫?”
白衣女子摇头道:“你若还不算外人,就再没有一个人来过了。”
她当然不知道雄娘子已死在外面的桃林中。而她的回答,也证明神水宫中的大部分人,还没有察觉花满楼的到来。
除非花满楼根本没有来。除非雄娘子告诉他的路径是错误的。
楚留香的脑子里不断地闪现着各种各样的念头,但没有一个念头能令他意外地欣喜。他只得继续问道:“那么,能进入神水宫的路径,共有几条?平时可有人把守?”
白衣女子的神色动了动,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楚留香叹道:“实不相瞒,我的一位朋友,只怕也已进了神水宫。”
白衣女子惊道:“你这位朋友是男是女?”
楚留香道:“虽然他很温柔,很斯文,生得也很好看,但他的确是个男子。”
白衣女子摇头道:“男子不可能进入神水宫。”
楚留香道:“如果他像我这样,得到别人的指点呢?”
白衣女子的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小溪,缓缓道:“你是从这里来的?”
楚留香道:“是。”
白衣女子道:“这条水路由宫南燕接引,向来是我在看守。我敢断定没有人来过,既没有男人,也没有女人。”
楚留香道:“那他也许走的是另一条路。”
白衣女子的目光却黯淡下去,静静道:“你这位朋友……和你是泛泛之jiāo么?”
楚留香深深吸了口气,才道:“是生死挚jiāo,是我最重要的一位朋友。”
白衣女子沉吟道:“如果是那样……我很抱歉,我想你那位朋友……已不在人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作者没有什么可说的。
第八十一章 寻踪与决战
“那么,”姬冰雁缓缓开口道,“柳无眉去的,又是哪里呢?”
苏蓉蓉怔了怔,道:“她也去过神水宫?”
姬冰雁道:“照她说的,她也去过神水宫,但她对于入宫的路径和神水宫的描述,都跟你说的完全不一样。”
苏蓉蓉道:“我去的自然是神水宫。”
姬冰雁道:“我相信。但你有没有听过,神水宫所在的山脚下,有个很小的庵堂,叫做菩提庵?”
苏蓉蓉摇头道:“我没有听过。”
胡铁花好奇起来,拉着姬冰雁道:“你说柳无眉是从菩提庵进入神水宫的?那她又是听谁说的?会不会搞错了?”
姬冰雁道:“她是听石观音说的。”
胡铁花突然开不了口了。他也觉得石观音所说的不会有错。
苏蓉蓉道:“既是庵堂,该有尼僧。”
姬冰雁点头道:“不错。菩提庵中有一位青衣尼,只要找到她,说明自己入宫的目的,就可以通过她进入神水宫。”
苏蓉蓉道:“原来这位青衣尼,也是宫中接引。”
姬冰雁道:“但她这条路的接引,远比你那条路要严格得多,或许是为了宫外之人紧急求救时使用的。因此青衣尼会首先判断,来人是否可以入宫,如果过不了这一关,就……”
苏蓉蓉道:“就怎么样?”
姬冰雁叹道:“我也不知会怎么样。但这么多年来,我们谁也没听说过这条入宫路径,不是么?”
苏蓉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没有人听说过,就代表知道这条路的人都没有说。有些人应该是留在了神水宫,而另外一些人,说不定永远说不出话了。
胡铁花突然道:“可是柳无眉活着回来了!”
姬冰雁道:“那或许只因为神水宫主知道,她是必须再回去的。”
柳无眉去神水宫,是想请求宫主为她解毒。她的毒没有解,神水宫主自然不需要担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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