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把花满楼带回了那座小木屋,就守在chuáng边,寸步不离。
素来厌恶男人的yīn姬,对于神水宫中一下子多了两个年轻的男人似乎不以为意,只是默默地跟苏蓉蓉的姑姑一起离开了屋子。经过了那样的一场战斗,宫中自然还有很多事需要她们去处理。
花满楼醒了。
他还闭着眼睛,已发觉楚留香就在他的身边。
这似乎已成为花满楼又一种神奇的能力,他不必去听、去摸索,甚至不需要闻到那种淡淡的郁金香的味道,就可以感受到楚留香的存在。
然而他并不能确定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这里是完全陌生的,但除了楚留香之外,并没有第三个人。
无论如何,楚留香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这令花满楼顿时放下心来。
于是他轻轻地哂笑一声,道:“我是不是gān了件蠢事?”
楚留香在花满楼刚刚醒来的时候,目光就一直盯在他身上,像是要确定他真的清醒、真的回到自己身边似的。在听到这句问话时,楚留香却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问候,用掩饰不住笑意的声音故作严肃地道:“不错。你知不知道,你可害苦我了!”
花满楼一下子睁开眼,努力坐起身来。这时他发现脱臼的手臂已被巧妙地接好,几乎感觉不到任何不适,但他只顾急促地问道:“你见到神水宫主了?”
楚留香促狭地摸了摸鼻子,脸上带着笑容。但这个笑容是花满楼看不见的,他只能听到楚留香叹道:“不但见到了,我们还打了一架。”
花满楼的手掌紧张地握起拳来,道:“你胜了么?”
楚留香笑得越发像一只得意的狐狸。他发现花满楼关心则乱,竟没有听出自己声音的异样时,就更得寸进尺地长长叹了口气,道:“我败了,简直是一败涂地!我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花满楼吃惊地道:“你……那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他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连忙伸出手去,却冷不防被人一拉,跟着就跌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楚留香带着笑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响起:“你简直要把我吓死了!不让你也尝尝着急的滋味,我怎么能甘心?”
花满楼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已明白楚留香是安然无恙的,而且,在他开口发问之前,楚留香已开始讲述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
他们仍然拥抱在一起,楚留香的嘴唇就贴在花满楼耳边,所以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从一个心灵发出,直接送入另一个心灵。
花满楼静静地听着,一股暖流就从心底悄然升起,渐渐充满了全身。他感慨于楚留香那曲折的经历,也为雄娘子、宫南燕和yīn姬的故事喟然叹息,但他的神qíng始终波澜不惊,仿佛那一切都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楚留香就在这里。
过了很久,花满楼才叹了口气,道:“是我的错,我害得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一根细长的手指就按在了他的唇上。花满楼愣怔地打住话头,听着楚留香道:“不要道歉。你我之间,本就用不着说那些话。”
花满楼沉默了一阵,像是在感受那根手指在嘴唇上的碰触,随即轻轻笑道:“那么……你想不想知道我做过的蠢事?”
楚留香“噗”的一声笑了,手臂放松了一些,上下打量着花满楼道:“我也正打算问问,一个人要有多蠢,才能在湖水倒灌进山dòng的时候还能成功逃生?”
花满楼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们两个就那么相对笑着,觉得自己忽然变成了不会说话、只会笑的傻子。
“我并不知道菩提庵已不容许外人进入,”花满楼终于止住笑声,缓缓道,“但雄娘子告诉过我,庵堂的背后有一条河,直通往山上。我想,要扮成女孩子实在太勉qiáng,所以我就借用了你的法子。”
“我的法子?”楚留香奇道,“我的什么法子?”
花满楼的眉眼弯了起来,欢快地道:“‘盗帅’的法子。”
楚留香恍然道:“你直接偷了个箱子?”
花满楼点了点头,道:“我不识水xing,还是箱子比较保险。所以我比其他走这条路上山的人要qiáng一些,至少我在箱子里是清醒的。那箱子虽然透水,但也透气,等到它浮出水面,我听见外面已有回声,就钻了出来,沿着dòng中的河流继续往前走。”
楚留香道:“但山dòng的尽头是封死的。”
花满楼叹道:“这就是我说自己很蠢的原因。我后来才想到,既然我是偷偷进入山dòng的,菩提庵中自然没有给神水宫发出任何讯号,也就没有人来盘查我,甚至注意到我。”
楚留香道:“而且yīn姬说,已将那条路封了几个月,大概是柳无眉来过之后,就没有人再从那里进入了。你究竟在dòng中待了多久?”
花满楼道:“并没有多久。虽然我辨不清昼夜,但饥饿的感觉一直不是很qiáng烈。我想至多不过十几个时辰。”
楚留香点头道:“幸好你只比我早出发一天。”
花满楼无奈地笑了笑,道:“你一定要再提醒我有多蠢吗?我非但没能阻止你和神水宫主见面,还给你找了麻烦……”
楚留香用力握住了他的手,道:“我也很蠢,这一次我们都做了蠢事,但幸好没有太坏的结果。所以我想,我们的蠢还是能让人容忍的。”
花满楼喷笑道:“你总能给人找到台阶下!”
楚留香道:“你还没有告诉我,水来的时候你在哪儿?”
花满楼道:“自然是在山dòng里。”
楚留香道:“那你……”
花满楼顿了顿,才道:“你知不知道蝙蝠?”
楚留香道:“蝙蝠?”
花满楼道:“蝙蝠虽然也是瞎子,但它们总是能自如地飞翔,不会撞上任何东西。它们的藏身之处,也一定是最安全、不会被破坏的。”
楚留香露出若有所悟的神qíng,缓缓道:“你是说……”
花满楼道:“水来的时候,我就和蝙蝠在一起,挤在dòng顶的石fèng里。”
楚留香道:“那地方能有多大?”
花满楼道:“并不大,简直太狭小了。我必须把肩膀的关节卸脱,才能勉qiáng爬进去。”
楚留香的心里突然一阵颤抖,他拉着花满楼的手,讷讷道:“你……你……”
花满楼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现在我们都好好的,不是么?”
楚留香过了很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道:“是。”
◇ ◆ ◇
楚留香和花满楼离开神水宫的时候,没有人来送行。他们也明白,yīn姬并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他们来过。
但当他们走到山下的时候,一下子就被一群人围在了中间。
打头的是姬冰雁和胡铁花,柳烟飞跟在后面,一点红和曲无容表qíng淡漠地站在一边,像是对什么事都不感兴趣。
楚留香突然笑了起来,笑得那么轻松,那么欢畅。
有这样一群朋友在,他觉得世上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发愁。
人群突然分开,苏蓉蓉、李红袖和宋甜儿也挤了进来。她们还是像从前那样,向楚留香打量一番,看到他没有什么不对的,就转过脸去,围着花满楼叽叽喳喳地说话。
楚留香摸着鼻子笑道:“我觉得我这个哥哥要让贤了!”
正说着,他的目光却对上了人群后面的一双眼波。
一双如潭水般幽深隽永的眼波,饱含着关切与抚慰。
楚留香越过众人,走向并肩而立的慕容青城和林还玉,举了举手道:“劳动你们两位,实在不敢当。”
慕容青城还没有开口,林还玉已笑道:“难道我和表哥,不算是香帅的朋友么?”
她的笑容正像青糙地上的雏jú花,纯真而亲切。
楚留香心里动了动,也笑道:“能jiāo到林小姐这样的朋友,是我的福气。”
慕容青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本说过你从大漠归来的时候,要替你接风洗尘,一直耽误到现在。你要是没有别的事,就来舍下住一段时间如何?”
楚留香目光一闪,却转过头去,望着和三个女孩子聊得热闹的花满楼。
慕容青城笑道:“你要带多少朋友,我都欢迎之至。我现在只恨没有跟你一起去大漠,错过了多少jīng彩的故事!”
楚留香也呵呵笑了起来,摸着鼻子道:“可我现在倒有点害怕jīng彩了。我只想找一张chuáng,痛痛快快地睡上三天三夜!”
chuáng当然找到了。
如果一个人不是很挑剔的话,一个小镇客栈中的chuáng,已足够安睡。而在慕容青城的安排之下,即便是客栈,也会像拥翠山庄的客房一样舒适。
他们谁也没有回拥翠山庄,只因那里已没有什么事需要他们。
“那柳……柳夫人和李公子呢?”花满楼问,“柳夫人的毒解了没有?”
姬冰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的毒虽解了,但她还是……”
花满楼听出了他后半句未说明的话,讶然道:“怎么会?”
曲无容黯然摇了摇头,道:“她想离开师门,远走高飞,我师父……石观音自然不会容许,因此她走时已中了毒,但她又不愿回头,求恳石观音,就使用了一种独特的药来镇痛。”
不仅是楚留香,那一群曾在大漠中一起冒险的人,突然都想到了那是什么药。只不过,楚留香的感触更深刻,更真切。
有那么一两次,他服下过石观音给他的罂粟药丸。尽管毒发时的疼痛得以缓解,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幻觉、与幻觉过后无边的空虚。
他十分庆幸自己没有继续服用那种药。他那时已本能地觉得,在那种药的背后,就是无从挽救的深渊。
姬冰雁点头道:“柳无眉没有死于摧心散和噬心花,却死于罂粟。这就是她的结局。”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柳无眉毕竟不是楚留香,作为一个女人,她也许确实无法忍受日复一日的毒发的折磨。她qíng愿将自己的xing命jiāo给另一种毒。药。
也许她和无花的勾结,和宫南燕的勾结,也并不是不可理解的事。为了生存,有些人会选择出卖他人。
只是,也有人想到,如果她在楚留香揭穿无花之后,就站在楚留香一方,支持他,帮助他,她会不会早一些拿到解药,早一些从罂粟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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