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笑着说:“没错,我就是楚留香!”
很显然,就算他这么说了,陆小凤也不会当真的。
陆小凤只是继续大笑着,用另一只手挽住了他的手臂,拽着他和花满楼一起往屋子里走,边走边说:“那太好了!你知道吗,我陆小凤平生最崇拜的就是楚留香,花满楼平生最喜欢的,也是楚留香!”
·
花满楼并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回到了家里,就像他也不明白,当初怎么会突然从街上消失。他的记忆出了些奇怪的问题,让他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这其中发生的事。他最后能记得的,就是和陆小凤上街买酒。
然后他就出现在了自己家的花园里,坐在自己最喜欢的那丛茉莉花旁,一个陌生人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那人是谁?
后来那个人见到了花满楼的父亲,才规规矩矩地说:“晚辈姓楚,名邦彦,字仲举,是湖广江陵人氏。”
陆小凤和花满楼两个人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江湖中有这么一个人。
“也许他不是江湖人。”花满楼说。
陆小凤表示反对。
“你难道看不出他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在花园里,我离他的背后还有两丈远,他就已察觉了。而且他的身法……”陆小凤轻轻抹了下唇上的小胡子,“他的身法简直像鬼魅一样,看都看不清。”
并没有看到这些的花家员外,对楚留香的态度也有些模棱两可。
“楚公子和犬子……是朋友?”
楚留香看了看站在一旁、仍然对局势感到茫然的花满楼,压下心里的担忧。毕竟这里是花家,花满楼的家,眼前的人是花满楼的父亲,陆小凤是花满楼最好的朋友。
花满楼没有什么时候能比现在更安全、更舒适了。
楚留香摇了摇头:“我和花公子只是初识,似乎还称不上朋友。”
花满楼的心里,意外地猛跳一下。
初识?
只是初识?
为何一个初识的人,会亲切地将手放在自己肩上?
为何自己会和这个初识的人一起待在花园里、自己最喜欢独处的地方?
为何……在那之前的事,就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初识?”
花员外显然也很疑惑,踌躇地打量着楚留香:“那么楚公子并不是一直和犬子在一起?”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片刻之间编好了回答:“我是今日才偶然遇见花公子,见他有些心神不宁,就送他回来。”
花满楼听着这公然的扯谎,却一言不发。
在门外遇到自己,然后结伴回来,总比两个人突然出现在花园里,要令人置信得多。
花满楼却在内心坚信,这个人和自己的消失及回归,有着莫大的联系。
花员外的目光闪动,又追问:“那为何你们会到花园去?”
楚留香知道,自己和花满楼来的时候确实走的是大门,然而是很多年前的大门,是眼前这位花员外的父亲刚满周岁时、这座宅子的大门。在这个时代自然没有人看见。
他又看了看怔忡的花满楼,心怀歉疚、但毫不犹豫地把黑锅甩了过去。
“只因花公子离家日久,一直惦记着花园,我们就……走了个捷径。”
这话无论如何不能算是得体,然而在楚留香落落大方的笑容下,竟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的。
花员外没有说话,陆小凤却又一次大笑起来。
“楚兄的轻功,果然直追当年的盗帅楚留香!我可不记得花满楼能那么轻松地跃上他家花园的院墙啊!”
花家的院墙很高,足足有两丈三尺高。不要说花满楼,就是陆小凤,只怕也无法一跃而上。
陆小凤双目灼灼地盯着楚留香,觉得真是有趣极了。
在陆小凤觉得有趣的同时,花员外的目光中却流露出疑惑。
楚留香笑了笑,然后他的人就突然不见了。
在场的人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甚至有人心里涌起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个陪着花满楼回来、看上去像个风流公子的并不是人,而是什么jīng灵妖怪。
就连陆小凤也没看清他的身法,只看到一个掠出门去的模糊的影子。
花满楼缓步走出屋门,走到一棵树下,静静地仰起头。
他当然看不见楚留香站在树梢上的身影,但他知道,楚留香就在上面。
然后他笑着说:“陆小凤说得没错,楚兄的轻功果然已臻化境。”
楚留香轻轻跳下来,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他的心却已沉落到谷底。
花满楼一点也不记得他了,不记得两人一起经历的一切,也不记得对他的称呼。
楚留香望着脸色释然的花员外,淡淡笑道:“花公子谬赞了。”
花公子。
楚兄。
就像他们从来没有相识过。
·
花满楼留在了家里。
他自己的住处当然是县城一隅的那座小楼,四季都开满了鲜花的小楼。小楼的大门永远是打开的,只要有人需要,随时都可以进去寻求帮助。
花满楼记得自己已住在小楼里八个多月,也遇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事。
他急于回小楼去,不仅是还想继续这种看似平静、却又充满冒险的生活,也因为挂念着他的那些花。
但花员外只说了一句话,就让他留在了家里。
花员外说:“三天后就是中秋了。”
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花满楼的六位哥哥也都会赶回来,花满楼自然不好就走。
而且,他对自己莫名其妙地消失、令家人担心了将近一年的事,也心怀歉疚。
陆小凤抹抹唇上的小胡子,说:“你对我倒是没什么抱歉哈?”
在花员外的盛qíng邀请下,陆小凤和楚留香也都留了下来,一起过了中秋节再走。
陆小凤本是四海为家的làng子,花满楼又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留得再痛快也没有了。
而楚留香,实在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去哪里。
这已是花满楼的时代,陆小凤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的楚留香,只是一个挂在江湖人嘴边、可以闲聊的话题。
楚留香只能先硬着头皮住在花家,住在这个并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
听了陆小凤抱怨的花满楼笑出声来,拍着他的肩膀说:“如果我知道我会离开,肯定要事先跟你打招呼的。可现在我还搞不清楚状况哩,你不能怪我。”
陆小凤的目光闪了闪,充满了惊讶:“你还是想不起怎么离开的,去了哪里?”
花满楼偏着头思索片刻,才说:“你有没有听说过,深山中有一种妖jīng……”
他话还没说完,陆小凤已经又是笑、又是叫地打断了他:“你想让我相信你被妖jīng抓走了?花满楼,你当我陆小凤是三岁的孩子,还会听鬼怪故事哩!”
然而两个人就这么笑成一团,仿佛刚才说的是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作为那个故事里的“妖jīng”,楚留香在一旁静静地坐着。
他第一次见到花满楼这么活泼、这么开心,笑得像个孩子。他已看惯了的那种淡泊清冷的微笑,已很少出现在花满楼的唇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慡朗、明亮、几乎耀眼的神qíng。
如果说和他在一起时的花满楼是午夜静静绽放的昙花,那么现在的花满楼,回到亲人和朋友身边的花满楼,就是暖chūn丽日下的牡丹。
仍然文雅谦和,而又充满蓬勃的活力的花满楼。
毫不掩饰地笑出眼泪的花满楼。
轻松欢快的花满楼。
和花满楼相处的日子,已足够让楚留香把这个人了解得透彻。如果不是全然放下了心中戒备和忧虑,他也不会表露出这罕见的一面。
只因这里是花满楼的家。
家,这是楚留香永远也没法给予花满楼的。
·
花满楼一大早就出门了,陆小凤和楚留香当然都要作陪。
陆小凤自然不用多问,楚留香倒是花满楼开口邀请的,仿佛生怕这句话不说,楚留香就不好意思一起来。
这就是花满楼,总是为别人想得很周到的花满楼。
但楚留香一路上都在心里泛酸,就像上次改装没扮成的那个山西老板,喝了一肚皮的醋。
如果三个朋友坐一辆车,其中两个一直有说有笑,说的却都是第三个人不知道也cha不上嘴的事qíng,那第三个人难免会喝醋的。
楚留香就听着他们聊西门chuī雪,聊司空摘星,聊老实和尚,聊大金鹏王和他的宝藏,聊紫禁之巅的决战……没有一个人他认识,没有一件事他听得懂。
就连这个时代的京城,也已变成了北平。据说西门chuī雪和叶孤城这两位绝世剑客的决战,就是在大内禁苑的正殿屋顶上进行的。
这是一个不输于任何时代jīng彩的世界,也是陆小凤和花满楼的世界。
楚留香又想起,花满楼那称作“灵犀一指”的指法,正是陆小凤的传授。
这对经历过种种奇谭怪事的好朋友,显然就像是楚留香和胡铁花、姬冰雁那么亲密,也许还要更亲密。
因为陆小凤连花满楼的侄儿侄女们的喜好都清楚得很。花满楼这次出来,就是为一年多不见的六位兄长和家人选购礼物的。
既然进了城,他们免不了要回去花满楼独居的小楼转转。
小楼的大门的确没有关,就算主人没在,小楼的样子还维持在它主人希望的状态。
就连那满楼的花糙也奇迹般地生机勃勃,花瓣和叶片上甚至带着一滴滴水珠。
花满楼惊喜地在楼里转了一圈,回头拉住陆小凤的手。
“别告诉我这不是你做的!”
陆小凤嘻嘻笑着,拍拍花满楼的手背:“不是我,是神仙。”
花满楼噗的一声笑:“四条眉毛的神仙,倒也少见。”
楚留香看着两个人jiāo握的手,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也确实是他没法给花满楼的。
他可以带花满楼去花家,去他那个时代的花家,但对花满楼来说,在聊慰思乡之qíng的背后,又何尝不是深深的惆怅?
而这种淡淡的温馨和喜悦,他该如何给?
“我想我们是相爱的……”
是不是只有他“想”而已?
花满楼之所以会爱上他,是不是只因为在那个陌生的世界里,他是花满楼唯一的朋友?
楚留香悄无声息地退后两步,正要转身离开,却差点撞上一个迎面飞来的人影。
52书库推荐浏览: 莫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