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人的心中,一定充满了恶意。对整个世界的恶意。
尽管如此,楚留香还是没有完全放弃怀疑。在找到真相之前,他并不会轻易放弃任何可能。
也许薛衣人正是个装龙像龙、装凤像凤的老手,他在楚留香面前所表现出的骄傲与寂寞,完全是演出来的。
一想到这个,楚留香又想起另一个人来。
靳少兰,他岂非就是个演什么人就像什么人的名伶么?
那么他和左明珠、假扮成“施茵”的左明珠的相会,难道不会是一场戏?
靳少兰早就知道了左明珠的计划,为了帮助她、让楚留香认定“她”就是“施茵”,两个人才一起假戏真作,好像“施茵”在复活之后,领悟到了血浓于水的亲qíng,因而离开了她的qíng人。
只有这样,左明珠才能以“施茵”的身份,履行她“上一世”的婚约,和薛斌成就姻缘。
楚留香觉得,左明珠和薛斌一定是这样的关系。
但他拿这些事去问左明珠,左明珠也不会承认的,所以楚留香决定从薛斌身上打主意。
他笑着对出来送客的薛斌道:“公子一夜辛苦了。”
薛斌还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也笑道:“家父独居无聊,幸有香帅来访,为他开解心怀,我辛苦些也是应当的。”
他话说得客气,但脸上已流露出同qíng的神色,楚留香就苦笑起来,道:“看来我是为公子做了替死鬼吧?”
薛斌摇头道:“薛家不大也不小,我天天忙着庄上的事务,又要留心我那二叔惹什么麻烦,并没有好好地陪父亲说过话。其实……其实我是很不孝的。”
楚留香道:“偌大一个家业,全都靠公子cao持,已经很了不起了。我家要是没有那三位义妹忙里忙外,还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
薛斌听着,终于露出一个真正的、会心的微笑,道:“想不到香帅也会关心家务事。”
楚留香哈哈笑道:“家务事我是一窍不通的!我现在后悔,没有听我家老子的话,早早娶房媳妇,我岂非要省事得多!”
他说得随便,但薛斌的眼睛已瞪得比铃铛还大,直直地盯着他,就好像刚刚看见身旁还有个人,又像是楚留香的脸上突然长了两个鼻子。
“风流潇洒、纵横花丛的楚香帅,居然会说什么‘娶媳妇’,还说得像吃白菜一样容易?”
薛斌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句话。
楚留香装着没看懂他的表qíng,摸了摸自己唯一的一个鼻子,抱歉道:“我忘记了,不该在公子面前提起这件事,公子勿怪。”
薛斌愣了愣,才摇头道:“香帅不必如此。我和施家小姐的婚事,是我父亲和施伯父商定的,没想到竟……看来是我与小姐无缘。”
他的语气淡淡的,带着适可而止的忧伤,连楚留香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楚留香看了他一眼,作出随便的样子道:“听说……施小姐另有心上人,因此害了相思病,郁郁而终?”
薛斌的身子震了一震,随即怒道:“我和施小姐虽没有见过几次面,也知道她是规规矩矩的女孩子,还请香帅慎言!”
说完,他竟一扭头走了,把楚留香一个人抛在身后。
楚留香望着他的背影,笑嘻嘻地摸了摸鼻子。
◇ ◆ ◇
薛斌在前头走,楚留香在后头跟着。
如果楚留香想跟踪一个人而不被发现,那他就一定不会被发现。
薛斌没有回家,而是走向了远处的树林。这当然是楚留香希望的。
他贸然提起施茵和靳少兰的私qíng,除了想试探薛斌之外,还想暗示对方,自己已知道了某些事。
比如左明珠变成“施茵”的事。
如果薛斌并不晓得左明珠的计划,他当然不会担心,也不会多想。但如果他也参与了这个计划,他现在一定很着急。
因为他并不能确定,楚留香究竟知道了多少,也无法确定这计划是否还顺利地进行着。
他一定会采取行动的。
薛斌急匆匆地走着,他走的路已越来越荒僻,离树林也越来越近。
他去树林里做什么?莫非他还有同伙藏在那里?
楚留香摸着鼻子,正要跟得紧些,薛斌却突然回头望了望。
他已不是那个举重若轻、神qíng文雅的翩翩公子,满面都是惊惶之色。他自然也没有看见楚留香。他回头看看,与其说是发觉有人跟踪,莫如说是给自己壮胆。
但楚留香也不便靠得太近,直到薛斌的身影隐没在树林里,才跟了上去。
深林掩映之间,隐隐露出木屋一角。
楚留香目光一扫,便知道薛斌并没有到别处去,一定是进了木屋。
楚留香放慢脚步走了过去。
想到下一刻,他说不定就可以揭开这场“借尸还魂”的闹剧的真相,楚留香心里也有些激动。
事qíng究竟会不会像他想像的那样?
他走到木屋前,轻轻敲了敲门。
在这件事中始终没有什么危险,而薛斌的武功也不足以和他相抗,是以他一点也不担心。
门没有开,屋里也没有人出声。
楚留香又敲了敲门,仍然没有人回答他。他的手放在门边,略使了些力一推,门已开了。
房门开处,一个黑糊糊的东西竟迎面飞来!
楚留香闪身避过那“暗器”,才发现那竟是只靴子。男人的靴子。
虽是初冬,小屋里已点起了火,火焰噼噼啪啪地跳跃着,映在地上的两个人脸上。
地上铺着一张完完整整的shòu皮,一男一女正滚倒在上面,发髻凌乱,衣衫不整。
男人正是薛斌,女人惊恐地眨着一双大眼睛,看见楚留香站在门口,就连忙埋下头去。
楚留香只好使劲摸着鼻子。
他实在没有想到,薛斌偷偷摸摸跑到这深林小屋里来,只是为了幽会的。
原来不止是施茵,薛斌也早就有了qíng人。
楚留香简直尴尬极了。他自己本是风月场中的老手,当然知道这种事被打断有多么难受。
他几乎不敢对薛斌再说一句话,就慌慌张张地转头跑开了。临走的时候,似乎还听到那女人发出低低的呜咽。
◇ ◆ ◇
楚留香觉得很失败。
他往日也曾遇到过很多不顺利,他也知道事qíng不会永远和想像中一样好。但他这次来掷杯山庄,简直没有一件事做对过。
无论是在左明珠、靳少兰、还是在薛斌面前,他都感觉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比薛宝宝还要傻。
难道他就这么回到掷杯山庄去,告诉左轻侯,自己什么也没有查清楚?
他还怎么有脸回去?
楚留香突然停住脚步,摸着鼻子想了很久。
他想着刚才在小屋中看到的qíng景,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清究竟是什么不对。
莫非是他太想从薛斌身上打开这件事qíng的缺口,所以才会疑神疑鬼?
但是薛斌为什么会一大早就跑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和qíng人相会么?
楚留香又回想着那滚在地上的青年男女,想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盆……
那一盆火……
楚留香的瞳孔蓦地收缩!他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那盆火看上去已烧了一段时间了,而薛斌进门还不到一刻钟。
也许那火是他的qíng人点起来等着他的,但火盆周围,却一点黑灰也没有。
难道有人移动过火盆?为什么?
楚留香又想起,薛斌和那女人的衣衫。他们看上去确实衣衫缭乱,像是正在做着“那种事”,但现在想起来,两人都只有上衣的领口扯开了,头发也像故意弄得乱糟糟的。
那女人梳的是很jīng致的双螺髻,如果不是用手解开,应该不会乱成那个样子,有一半头发都垂下来覆在了脸颊上。
被散落的头发挡住的脸颊泛着红晕,说不定是害羞,也说不定是慌乱。
比起“幽会”,他们更像是在掩饰着什么。
掩饰着真正的事实。
楚留香一刻也没有停留地转身向木屋跑去。
刚刚跑到半路,他已看到一个人影离开小屋,在林中急驰。他没有多想,立刻跟了上去。
那人影跃上树去,在纵横的枝杈间轻盈地起落,宛如一只翠色的鸟。
楚留香突然觉得那身法十分熟悉,一边追一边仔细打量着,渐渐连那背影也似乎在哪里见过了。
他的心中,慢慢涌上一种复杂的qíng感,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希望追上那个人,还是不希望。
如果那人正如楚留香的推测,那么“他”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方才在小屋中,也并没有看到第三个人。
楚留香有些出神了。
这世上有没有楚留香追不上的人?
如果有,那人就是第一个。
楚留香落下地,神qíng已带着些怔忡。
他想了想,就转身返回那林间小屋。但他心里也明白,薛斌应该早已走了。
薛斌果然已不在小屋里。只有那个女人还坐在地上,望着火盆里的火,似在沉思。
她的螺髻已又挽了起来,衣服也穿得整整齐齐,遮住了胸前雪白的肌肤。
楚留香这时才发现,她是个年纪很轻的女孩子,生得虽不算太漂亮,却带着青chūn的活力。她的一双眼睛就像小鹿一样,充满了天真和纯洁。
楚留香咳了一声,她就转过头凝望着楚留香,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个人。
楚留香只得开口道:“薛公子走了?”
“小鹿”眨了眨眼,睫毛就在火光中忽闪着。然后她道:“什么薛公子?”
她的声音清亮亮的,就像山间的小溪,但她的话却让楚留香气得不轻。
楚留香道:“就是刚才和你……在一起的那位薛公子。”
“小鹿”看着他,没有丝毫犹豫地道:“刚才哪里还有人?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
楚留香咳嗽道:“你一个人?我刚才看到的是你一个人?”
“小鹿”又眨了眨眼,拍手笑道:“呀!看你生得这么好,原来是个傻子!”
楚留香当真觉得自己成了个傻子,狠狠地揉着鼻子道:“你莫要告诉我,你刚才根本没有见过我!”
“小鹿”道:“你不是傻子?那你刚才明明来过这里,看见我在屋里,就莫名其妙地走了,为什么又回头来问我什么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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