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衣人淡淡笑道:“他进固如我所愿,退亦无妨。若换了另一人,早已躲不开我这一剑。”
楚留香点头道:“我们相信这一点。但前辈剑术再高,仍是一个‘人’,而不是神。是人,就难免受到‘本能’的控制。”
花满楼不等薛衣人再发问,便续道:“这‘本能’就是对意料之外状况的反应。前辈反应敏捷,超于常人,但看到楚留香不进反退时,仍会有一刹那的停顿。任何一个人,在遇到与自己预料不符的状况时,都会有这种停顿。”
楚留香道:“而这停顿就是前辈的第一个破绽,因为此时前辈出剑,已不是按照自己的节奏。”
听到“节奏”二字之时,薛衣人的目光登时一亮,颔首道:“不错。你能说出‘节奏’二字,就说明你在武学之上的悟xing,也已到达了化境。不过……”
花满楼道:“不过这么一个微小的变化,还不能令前辈的剑法出现明显的弱点。如果任凭前辈猛攻,那么前辈很快又能回到自己的节奏上去。”
楚留香道:“所以这时,我利用前辈的乘胜追击之心,抛出了第二个圈套……”
这一次不等他说完,薛衣人已抢先道:“你说的可是那满天花雨、飞花摘叶?”
楚留香目光一动,神色中流露出敬佩之意,笑道:“是。”
花满楼道:“我与前辈jiāo手时,曾以树枝为剑,引动前辈剑气。这一招虽然得手,想必前辈也留上了神。”
薛衣人道:“我料到你定会告诉楚留香的。”
花满楼笑道:“所以这一招对前辈已无用,前辈定会着意凝聚剑气,使之不受外力激发。”
楚留香拊掌道:“但我的目标,正是这‘着意’二字。”
薛衣人猛地醒悟道:“剑法之道,在于自然天成,圆转如意,也就是你方才所说的‘节奏’。是以无招胜有招,无心胜有意,一旦心中着意,剑法便落了下乘。”
楚留香道:“这是前辈的第二个破绽。”
薛衣人思忖着道:“这两处累积在一起,已相当明显了。”
楚留香道:“而且前辈恰在此时发动剑气,意图出奇制胜。”
薛衣人摇头叹道:“我本以为击敌于未济,乃是妙招,如今看来,却是被你一步步牵着鼻子走,真是愚不可及!”
花满楼道:“并非前辈失察,而是我们已算准了前辈不是玩弄心机谋略之人,才敢大胆定下这样一个计划。正是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
薛衣人又着意地看了看他,突然再次大笑起来,指着他道:“原来楚留香有你这么一位好帮手,两个人合伙算计我这老头子,我焉能不败!哈哈哈,焉能不败!”
他口中称败,笑得却极为欢畅。只怕他一生之中战胜了无数qiáng敌,剑饮了无数颈血,也没有如此痛快地笑过。
他本以为站在剑道的顶峰,便注定了终生孤独,谁知此时却遇到了知音。
知音,的确比朋友、比敌手,都要更加难得和珍贵。
在薛衣人的笑声中,楚留香也不禁笑了起来。因为他知道,此刻他得到的,是薛衣人的知己之qíng。
花满楼也要笑,却突然神qíng一动,跟着他的人便像一道电光掠出,直cha向一株大树的树梢。
“来了!”
随着这简短的一声,他的身影已没入了枝杈间。
似有剑光一闪。
作者有话要说:
看来那啥戏真要等所有事都解决之后了……不要打我【顶锅盖
我答应你们一定写个完整版的放微博!还有一个番外,粮食部分放单元末,隐藏小剧场放微博
【泥萌要相信身为一个无节cao导演我自己也很喜欢拍和老楚衣服一样颜色的小电影的……
第二十章 机关算尽
黑沉沉的枝枒间,突然落了一阵雨。
huáng叶的雨。
楚留香和薛衣人同时纵身而起,扑向那树枝摇晃得最猛烈的地方。
他们一个内息还未平复,一个已失去了长剑,但谁都不会眼睁睁看着花满楼和那暗处隐藏的人独自jiāo战。
蓬的一声,树枝再度剧烈地摇动起来,枯叶纷纷而落,连细小的枝杈都被震断,竟是花满楼发了一掌。
这一掌没有打中任何人,但混乱之中,树丛间的黑影已不得已闪避开去。
出剑,是需要凝神的,但现在眼前树影晃动,树叶乱纷纷遮挡着视线,令他根本没有机会出招,更不要说一剑命中。
而花满楼自己,当然不会受到这种影响。看不见,反而成为了他此时最大的优势。
楚留香跳上树梢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楚留香忍不住笑了,跟着他穿过树影,向那暗处的人直直撞了过去。
他赤手空拳,现在的内力还不及平时的一半,本来对方完全不必担心什么。然而这样的声势,尤其是三人夹攻的局面,令那黑影不由得胆寒。
薛衣人的速度,并不比楚留香慢多少。而他的好奇和愤怒,也比楚留香和花满楼更盛。
他一定要知道,这个一直躲在黑暗里,做着那些有rǔ剑道的行径的人,究竟是谁。
还未及到近前,他也一掌发出。
薛衣人的掌并不是掌,而是剑。
他以掌作剑。
即便掌上无锋,谁又能抵挡薛衣人的剑法?
那黑影立刻动了,连人带剑,直扑向花满楼。
他似乎看准了花满楼是三人中较弱的一环,意图在此打开缺口。
花满楼果然没有格挡,身形一挫,向后疾速而退。
后面已没有树冠支撑,是空dàngdàng的一片。
花满楼就像御风般从空中缓缓飘落。他两手负在背后,显得身形愈加修长挺拔,月白的长袍沾上雨丝,变为一种淡雅美丽的天蓝色。
他根本不像在躲,在逃。
他并没有在躲,在逃。
那黑影的一剑刚刺到半路,猛然脚下一实,踏上了地面。花满楼就站在离剑尖不过两尺的地方,微笑着。
一声轻响,黑影的身后也多了两个人。
薛衣人落地的时候还能听出动静,楚留香却比雨丝渗入土中还轻、还柔。
这一直在暗处掩饰着自己容貌身份的黑影,终于被bī了出来。
花满楼、薛衣人、楚留香,三个人从三个方向面对着他,他已无处可逃。
那黑色面幕上方的一双眼,蓦然闪出怨毒的光芒。
长剑疾刺!
刺向花满楼!
楚留香目光一凛,飞身上前,想要阻止这一剑,但他的指尖只差数寸,仍碰不到那黑影一丝一毫。
花满楼迅速地退后半步,肩背微侧,右手袍袖已卷出。
流云飞袖!
袖对剑。
是剑破了袖,还是袖夺了剑?
都不是。
就在衣袖堪堪拂上剑身之时,突然响起一声断喝!
“笑人!”
长剑生生停在了空中,几乎就停在花满楼的眼睫前。花满楼的半幅衣袖,也已缠上剑身。
黑影突然开始颤抖,控制不住地颤抖,像是被揭穿了最深最深的隐秘。
薛衣人慢慢地走上前,他脚步沉重,也像拖着千斤的锁链。
“笑人!”薛衣人深深地叹道,“你在我面前出剑,难道还想瞒过我么?”
黑影蓦地一摔,将剑摔在地上,跟着回手撕扯着黑色的外袍和面幕。外袍下露出了那鲜艳得刺眼的绿衣huáng裤,而那张脸,赫然正是薛宝宝的脸。
薛宝宝嘶声道:“好!是你,就是你!你跟外人合伙来对付我!”
薛衣人望了望已拉着花满楼退开的楚留香,才缓缓道:“你为何要做这种事?”
薛宝宝猛然笑了起来。他仰面向天,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简直比他装傻的时候笑得还疯、还狂。
“为什么!你还问我为什么!”他大笑道,“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薛衣人道:“你想要什么?”话音顿了顿,又很快地继续道,“无论你想要什么,都不应该做这种事。利用剑来满足私yù,乃是最令人不齿之举!”
薛宝宝冷笑道:“我又何必管你齿还是不齿?你永远不会懂,当无数的人命就cao纵在你手中时,当你看到他们因为捕风捉影而瑟瑟发抖时,那种满足和愉快……只有那种时候,我才真正摆脱了你,成为黑暗中的王者!”
花满楼暗暗叹了口气。
薛宝宝果然是为了逃脱薛衣人这个兄长的yīn影,才做出了那些恐怖无qíng的事。然而在这件事上,薛衣人又有什么错?
薛衣人是个纯粹的、崇尚剑之道的人,他也因这种纯粹,而登上了剑道的顶峰。他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知所能,都传授给了他的兄弟,但世上的“第一”,始终只能有一个人。
如果薛笑人不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超越薛衣人,薛衣人又怎会刻意相让?
薛笑人仍然盯着薛衣人,目光中充满了怨恨,一字字道:“若不是你……我怎会过得如此辛苦!我是天下第一剑客的兄弟,我所做的一切,只能是对的,稍错一点便会有人指责,说我给你抹黑。可是我做对的时候呢?又有谁来称赞过我一句?那是我本来就应该做到的,只因我有你这样一个哥哥!”
薛衣人没有回答,却缓缓地摇了摇头。他也正正地盯视着薛笑人,但那眼光中除了疲惫,就是无奈和抱歉。
薛笑人所说的一切,他自然是了解的,但他并没有把那些事看得太重。在他的心里,最重要的只有剑。
他也觉得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人,实际上是自己。
薛笑人却转头看着楚留香,咬牙道:“我只想知道,你又是怎么猜到是我的?”
楚留香道:“这不是猜,是推理。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fèng,殊不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毫无破绽的行动。”
薛笑人道:“哦?我如何露了破绽?莫非你跟踪我……”
楚留香摇头道:“我不是挨了你一剑,才开始怀疑你的。早在施家庄见到你的时候……”
薛笑人冷笑道:“眼下你当然可以尽qíngchuī嘘你的先见之明!”
楚留香叹道:“你自以为装得很像,其实并不能骗过你的兄长,他一直都知道你心智如常,才会派你到施家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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