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妮德望了一眼镀金穿衣镜中的自己,唇色浅淡如樱上雪将化。
她说:“行了,埃里克快回来了。你先下去给他准备些吃的,然后听他吩咐。恐怕这一两个小时里他有的忙呢。之后,等他走了,你就可以回家了。”
翠茜惶恐又不安地问她:“那么您呢?小姐,您呢?”
“我?”伊妮德好笑地反问,“我就在这儿坐一会儿,看看书,能有什么事?”
翠茜一想也是,暗笑自己之前多心,于是向伊妮德告辞下楼。男主人今夜要参与歌剧演出,消耗体力极大,还是早点给他准备好餐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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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茜离开之后,伊妮德并未如她此前所言那般去读书。
正相反,她仅仅是略翻了一翻这些日子埃里克时常为她朗诵、歌唱的诗集便丢去一边,转而用温存悲伤的目光凝视《安徒生童话》封面上小美人鱼流血的双脚。
伊妮德披上一件厚氅,她感到有些冷了。屋里点了一个小火炉,窗棂已经结了晶莹美丽的冰雪,鹅毛般的雪花飘落,像是童话里温存悲伤的世界。
“好大的雪啊。”她喃喃自语,脸色苍白。
伊妮德又沉思了片刻,握起一支羽毛笔,伏案涂涂改改地写着什么。
“对于一个人而言,她所拥有的坚强与脆弱都是超乎自我想象的。但维系着平衡的又是什么呢?是爱,我把它理解为来自灵魂的力量,同时也是我们死去时唯一能带走的东西。它使死亡变得如此从容。心怀爱意的人将不会畏惧死神。”
“我的海离我更近了……我就要回到我出生的地方去了。脚下延伸出一座界桥,连接着天空,去往遥远的地方。我走上去,发现身后的界桥开始消失。我走在那上面,像是走上一条注定的道路,因为我自己的选择而注定的道路。我不能停止、不能回头,火焰什么时候烧起来了?它们在追逐我,在焚烧一切,舔舐我的裙角,催促我回到母亲的怀抱。”
“我是欣然的,平静的。我将不畏惧任何的痛苦,直面属于我的命运。”
写完之后,她把这些纸卷收拢,又信手丢入炉火,很快便烧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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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在界桥上。”
一楼的客厅里,埃里克已顶着风雪匆匆归来了。他的披风上全是湿漉漉的雪水,这足见他赶路有多么匆忙辛苦。但此时他好像感受不到这份辛苦。
演出是从午夜十二点,一直到凌晨三点半。歌剧时间极长,又安排在充满绮梦疯狂的午夜,按理说是大谬之举。但出于对红伶歌喉的信赖、以及窥视幽灵隐秘的兴奋,观者仍旧如潮。
票在多月前已经售空,如今整座歌剧院正忙忙碌碌为此准备。埃里克先前过去便是以魅影身份发号施令的。
如此重要的时刻,他本该在那里忙碌到晚间,不允许自己的艺术出现丝毫瑕疵。可他还是回来了,匆匆扒了两口沙拉,冒着风雪赶回来。
现在,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可笑地捧着一杯热茶,衣服湿透。女仆翠茜正在厨房忙忙碌碌地张罗,想要给他做出一桌好饭菜。
但埃里克的注意力却不在她的身上。
他的目光是空的,像是在看楼梯的转角,又像是没有。他自言自语地说着:
“我走在界桥上,不能停止也不能回头。”
他的叹息是自我的嘲讽,又是痛苦的利剑。是自欺欺人的尊严,又是最后的挣扎与自我说服。
“火焰在追逐我!我身后的界桥正被焚毁,而我毫无退路……”
“克里斯汀?伊妮德?谁来代替我的灵魂,谁来回答我的答案。”
“只有我自己呀,这么多年,只有卑鄙又可笑的我自己,珍视着这臭水沟里打捞上来的丑人。我富有一切,我一无所有。到最后,使我不至于孤身走向地狱的,也唯有这歌声了。”
他的声音如此寂寥、遥远,在空旷的客厅中,不禁使人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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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五点钟开始,埃里克和伊妮德两个人,一个坐在楼下的客厅,一个呆在楼上的房间,都默默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丁点要见面的意思。
像是艺术家敏锐的直觉,又像是心灵之间的默契。他们各自沉思,隔着一层楼板,没有去打扰对方。直到女仆翠茜把餐点端上桌子又收走,看着男主人吃过,并且准备辞行、将近六点钟的时候,伊妮德才姗姗自楼梯而下。
埃里克望向她,不由呼吸一窒。
那是初见时温柔又明净的女孩,眼眸里藏着天空和大海。此刻正身披流浪者的灰袍,肩拢金发,默然站立凝视于他。哪怕袍上多有补丁、洗近发白,也无损她的美貌。
惊艳过他的夏日,也温柔过他的冬季。
这正是初见时的模样。仿佛一双神奇的魔法的手为她梳妆打扮,拭去连日以来的憔悴苍白,还她原本的清丽婉然。明净安宁,光洁如润。
埃里克惊呆了,翠茜也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以为见到了神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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