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问过她:“我们要怎样在所有的重唱和齐唱之中,显出小美人鱼独一无二的悲怆的心灵之音来?”
而她回答道:“那么便使她的歌声格外明净不似凡间。”
她已做到了,整个晚上,她使这个角色焕发出远超他想象的光彩。这已不是伊妮德,也不是爱丽儿,这比她们两个人合起来的魅力还要大。那种深沉而致命的情感紧紧攥住了他的心灵,仿佛要迫使他做出什么决定,又仿佛只是阻碍他的决心。
忽然之间,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感到自己已分不清伊妮德与爱丽儿。在此前他一直是能够分清的——有一些魅力属于她,而有一些魅力属于她。她们的思想相似而不同,她们的追求相近又相悖。她们微笑和悲伤时的神情也是不同的。伊妮德沉静,而爱丽儿在独幕之下啜泣悲饮,倾诉心灵。可是……可是他却突然分不出来了。
这岂止是爱丽儿?这岂止是伊妮德?她们的形象在他眼前融为一体,无法分离。两个女子的歌声都是如此明净,如同来自天堂与海洋。他的灵魂一下子被击中了,他看到无限的爱意与可能,属于自己的也属于她的。可是,这可能吗?他又迟疑,又困惑,又痛苦到无法呼吸。
他的背后忽然间一凉,心神悚然而惊。
或许他已知晓二人形象忽然的重叠是为了什么,因为这部着魔的歌剧本就是由他亲手撰写。爱丽儿不祥的灭亡结局,化为白色的泡沫飞向天空,去往天堂或者虚无……而伊妮德岂非亦是如此?他好像看见她们以一模一样的方式在他眼前死去,被他用笔、用口唇、用卑劣而虚弱的恨意、无能发作的恶毒占有欲望杀死。他身上一阵热汗一阵冷汗,心灵动摇,神志不清。
他听见公主在唱歌,最无辜、最美丽、最无法使人苛责的女子,她不必追求光明因为她本身即是光明,作曲家以无限的爱意赐予她光明的化身,而她在唱歌。
微颤着睫毛,打开的眼睛里是甜蜜温柔的笑。爱情如此缠绵美丽和醉人。爱情怎会是痛苦的?爱情怎会不使人万分喜悦?她唱着——
“这至为欢愉的爱恋缱绻……”
埃里克的绿色眼睛慢慢睁大,却错也不错地凝视着克里斯汀·戴耶青春美丽的面容。他的至为迷恋,他的无限光明,他的旧日梦想,他的携手未来……刹那间,心头有无数念头涌过。
“我爱她。”他喃喃地,对自己说道。
“我爱她,这是我做所有事情的根基和来由。”他木然重复道,心脏有一阵犹如自杀的绞痛,但很快在这虚假而美丽的七彩泡泡中得到安慰和补偿,继续沉浸下去。
而这场再与他无关的悲剧终于要落幕了!
舞台上,一所美丽而巨大的船只乘风破浪,带着王子与他的王后重返家乡!海鸥欢鸣,风儿鼓帆,大海如此温柔包容。晴朗的日子里,满船的水手都在高歌欢唱!他们赞美天气,赞美美丽的新王后,也赞美这动人的爱情!小美人鱼倚靠在栏杆上,看见清澈的海面下姐姐们洁白的手臂一闪而过,她不禁落下泪水。
“其实我讲的是小美人鱼的故事。”夏尼想起,演出开始之前,伊妮德曾经带着疲倦的笑容对他说道,声音低低的,“可是从头到尾用的都是我的语言。”
当时他尚不明白,即使如今也并不清楚。他听见她说道:
“……我曾经以为,已经消亡的美人鱼的精神和魂灵,会在这部歌剧中短暂归来。她可以借着我的喉咙重现荣光。我不在意,这本是属于她的,而我会为她高兴——假如不是深深爱怜和同情她,我又为什么会参与这场预兆自己死亡的演出呢?对不起,但至少是爱情之死了。”
“可是,可是,她并不曾回来。排演中没有过,正式演出的时候我想也不会有了。我想要用音乐去找过她,可是后来我才明白,原来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她从来就在这里,而我也从来就在这里。我拥有她部分的灵魂和思想,她部分的精神和目光,然后我可以说一个属于我的故事。”
“爱丽儿是去了天堂还是归于虚无?幻灭的是我,而天堂在她。从来都很清楚。”
他的心灵忽然之间深深悸动,以前所未有的、召唤的声音。夏尼要从舞台的盛世美梦中惊醒,接着他发现身边那位方才还痛苦到喘息连连的埃里克先生已经十分平静。
男子近乎木然地凝视着这部他一手创造的奇迹,仿佛众人眼中的神秘在他那里全然不值一提。唯有丝忒乐柔美而甜蜜的身影出现时,那双已经枯萎的眼中会突然迸溅出火光——悚然的、激烈的火。而面色苍白、神情悲伤的爱丽儿,则又灼伤那双眼睛。
埃里克必须不去注视爱丽儿的面容,才能使自己不会泪流不止。
夏尼的内心闪过深深的荒诞之感,他很疲累了,激烈的情感引动时总是消耗精力的。但他又将头转过去,看向那盛美到不似人间的舞台。
这故事就将结束了,他们的悲剧就将落幕了。
又或者……这仅是剧中人故事的开始?
夏尼猜不透,他也无法去猜。而此时景象已由白日转为黄昏。夕阳渐渐沉下,而辉煌温柔的霞光遍布西天,交织出奇幻而美丽的景象。有水手吹起了口琴,王子和公主并肩看着夕阳。他们年轻美好的脸上满是对幸福的憧憬。公主终于变成了王后,而小美人鱼的生命也即将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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