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谦虚了。”荀子的眼睛里盛了异样的情绪,道:“经过方才的事端,可见阁下是满腹学识之人,正好,老夫有一惑,想请教一二。”
韩非颔首,“请先生示下。”
荀子上前一步,徐徐道:“当今天下正逢乱世,格局瞬息万变。强国兵戎相向,弱国无还击之力,喘息于夹缝之中,维存于朝夕之间。敢问阁下,如何使强恒强,弱变强?”
这个问题属于见解一类,不像诗经论语里出一句问下一句,答案是死的。它没有正确答案,但却能从回答中看出个人见解,孰高孰低,孰狭孰广。
韩非不知对方来历,但问题来了总得答回去。于是沉思半晌,抬眸回道:“天地之法,执行不怠。国无常强,亦无常弱。在下以为,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
空气凝滞了片刻,随后便被荀子的朗声大笑打破,“好一个‘奉法者强则国强’!”他将手负在身后,转身正视韩非,“还没请教阁下尊名?”
韩非明显感觉眼前的人与之前那群看客不一样,一字一句都不乏大家风范,但他为人谨慎,便没有问其他的话,只是像先前一样拱手,如实道:“在下韩非。”
“韩非......”荀子琢磨了一下,又问,“王室中人?”
韩非的眼神暗淡了几分,“是。在下排行第九,无甚作为。”
荀子眼中流露出惋惜,笃定道:“韩王没有重用你,是韩国的损失。”
随后十几年的时间,韩王的确身体力行地证实了这句断言。并诠释他如何把自己的骨肉,救国的栋梁,亲手逼上梁山。
然则彼时韩非还年少,还没体会到这句话的含量,只是谦逊道:“先生谬赞了。”
荀子接着先前的话,道:“年纪轻轻,见地深远,不过谋略上还欠点儿火候。若你愿意,可到极东桑海,老夫愿与你探讨一二。”
称谓从“阁下”变成“你”,韩非听出对方收徒的打算,但打量他的衣着,又不像是韩国人。
便开口道:“敢问先生大名?”
荀子三指抚上胡须,道:“赵国,荀况。承蒙公卿们看得起,叫我一声‘荀子’。”
荀子生于赵国,却长居桑海。脾气怪且倔,许多人慕名拜师,都被拒在门外。用现在的话说,那便是有精神洁癖,凡与他不同道的人,他都避而远之。
韩非大惊,没想到他崇敬多年的对象,竟与他在韩国大街上相遇。
腾的跪下,额头贴地,“韩非拜见荀夫子!”
荀子受了他这一拜,面色微微缓和,“老夫一句话你便相信,万一我是行骗的术士,你堂堂王孙中了圈套,岂不麻烦?”
韩非摇头,笃定道:“若真要行骗,应对太子或者四公子下手。韩非乃无名之辈,身量轻,权位低,对韩非使骗术捞不着好。所以,先生定是荀夫子!”
“果敢且干脆,以你的年纪,有这样的气魄不容易。”荀子欣慰点头,亲手将他扶起,道:“不过,你还没给老夫答复。”
韩非怀才不遇,荀子是头一个肯定他才学的人,胸口堆积了多年的情感陡然爆发,定定望着荀子。
“学生,愿往!”
荀子答应等候韩非五日,五日过后,一同驾车赶往桑海。
韩非上报韩王,没说荀子想收他为徒,只透露想游学四方的志向。韩王本没多重视他,便二话没说,置了些盘缠,随他去了。
连红莲也懂事地不哭不闹,只让他照顾好自己。说她在冷宫里遇到一个白头发的少年,对她很好,可以代替哥哥照顾她。
一切顺利得超乎想象,不过,仅限与张良告别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话说……
第10章 韩非年少遇恩师(三)
这两年,庭院的梨树越发茂盛,暮春之时,堆满枝头的花便窸窸窣窣落下,铺了满地,宛若深冬白雪。
韩非到时,张良正靠在树下看书。他钻研得认真,花落到身上也没注意。头上别的还是那支白玉簪,一袭淡青色的衣衫,在皑皑落花之中,美好得不可方物。
韩非走近,轻声一唤:“子房。”
张良闻声抬头,惊愕道:“韩兄怎的来了?”
那天是三月初五,并不是两人相约见面的日子。
“来看看你。”韩非拈去他发上的落花,坐在他身旁,手枕着后脑勺靠上树干,“你今日怎不在书房?我找了一圈儿也不见人,还以为你出了门。”
看似十分轻松的寒暄,却是风雨前的最后一丝暖辉。
张良没有察觉,只慢慢把竹简卷起来,道:“子房今日看书,突而想起去年韩兄在此处送子房玉簪的情景,一时怀念,便来了院庭。”
“哦——”韩非笑得不怀好意,“原来子房是睹物思人。”
张良大方承认,浅浅一笑,“没错,不料还真见到了正主。看来子房以后得常来了。”
韩非的笑容褪去,神色蓦然哀伤,望着树上繁茂的枝桠,问道:“子房,你可知梨花么?”
张良从土里拾起一朵,拈在指间端详,轻轻一嗅,道:“梨花色白,有‘清白皎洁’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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