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一片荒凉,风里送来黎明前夕的光芒。
卯时三刻,天欲晓。
零散的渔民躲之不及,都以为天崩地裂,空降雷火,眼见财物被毁之殆尽,一个个魂飞魄散却又要冲上前去拿荷包货物,唐云这边抱着巧烟儿往船上跳,那边被炸得稀烂的肢体就飞到眼睛前,即便是他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把小丫头的眼睛一蒙,放到船舱里。
萧骁吹了个口哨,笑道:“这像极了大辽野猎的时候,圈起来,把火烧山,里面的野物一个个跑出来,又因为死前一刻不息地跑,血气新鲜得很。当即斩杀了就着火烤,肥得流油。”
沈南风眼下一片青黑,没休息好就很有些犯困,一时也懒得搭理那人的话。山下火光几乎烧亮了半边天,他算了算时间,气沉丹田,把声音远远传了过去。
“唐公子,出来吧。”
身后有人递过来一把颜色温润的黑朴大弓,像被温养了无数年的古玉,泛着幽黑的光。
萧骁眼睛一亮,拍了拍弓身,大声嚷道:“九曜?这弓居然落到了青龙会?”
一触之下,不由一惊,这弓看着朴实无华,摸上去却凉得刺骨,心下更喜,只猜不出是什么打造的。
沈南风摇了摇头,“九曜原是唐家的东西,可惜唐家终究自视过高,对于外物颇为不屑。这弓不过仿着九曜,到底不得其神。好在当年孔雀在时,颇为用心打理一番,如今也是个杀人利器。”
当下张弓搭箭,弦猛地绷紧,嘎吱一声,令人牙酸。
那弦像是野牛筋做的,如若是野牛筋,必定要先用麻油浸泡三个月,捞上来晒干,浸上三次,晒上三次,弓弦就变得又韧又牢,颜色也变得发黑。可这弓弦粗看是黑色,细细打量,又发着点儿银色光泽。
他闭了闭眼,衣袂猛地鼓起,手中光华怒放。弓箭的冷光幽寒刺骨,即便站在一边的人,也忍不住侧目。
等到他睁开眼睛,神色里已多了一种比霜剑刀锋更冷的悲凉。
是隐隐出自于内心的,对于自己的不屑和厌恶。当他的过去太光明,他秉持的信念太光明,他又亲手打破自己的信念,自己的准则,然后剩下的,就是一种对于自己深深的无力的厌弃了。
唐笑之从船舱里走出来,见周围火势蔓延,帐篷塌陷,镇民死死伤伤,心中的愤怒已如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
这或许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却不是为了死亡愤怒。
他的目光似愤怒似悲伤似痛苦,仿佛能穿过云层,穿破沈南风的胸膛。
他的衣襟上还带着师兄们的血,像是燃烧的花,他的眼睛,像是霜烬中跳动的余焰,带着一种苍然的无奈。
他记得沈南风站在河岸边,说,我送你一曲,于是这颇为哀凄的笛声就如同梦魇一般缠绕上来。他也记得沈南风说,唐笑之,你会后悔的。
他从不忌讳侠义、杀人、道德,他也很少因为生死而愤怒。可如今,沈南风一次又一次给了他杀人的理由。
其实他给不起,无论是深情还是信任。这么多年来,人人说他多情,可只有流连在他身侧的女人才知道,唐笑之多情的背后,从来都是无情的背弃。
那一份信任,他也给不起,他的身后站着唐家,他能有情有爱,却不能把整个唐家都害进去。
沈南风有沈南风的路,唐笑之有唐笑之的路。每个人,都有他们必然要去做的事。
几个时辰之前,他们离得很近,近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几个时辰之后,他们隔得很远,远到关山难渡、死生难破。
唐笑之摇摇头,冷淡华丽的声线里有着令人魂飞魄散的寒意,“道长,我本不想杀你。”
黑色的箭照亮了一片黑空,迎着将要到来的朝阳,在空中划过骇人银光。
沈南风放下了手中的弓,冷冷看了一眼萧骁,在他放箭之时,被外来的力道撞得手骨欲折。那道箭也就带着光,破开船上的木板,横穿船舱,落入大江。
萧骁却不以为意,大笑道:“好弓好箭,想来唐家今次打造的武器,不会差它太多。倒是不负我此行。”说着朝唐笑之嚷道:“唐公子,别下船了,你若下来,我可要放火烧山了。”
沈南风太阳穴扑扑一跳,明亮的眼睛里,杀出一片暗色。
“萧先生,过分了。”
萧骁拍了拍马头,耸肩道:“沈南风,你若杀了唐笑之,这追踪鹰怎么与我们报信?”
树上的黑鹰听懂了人话一般,扑扑翅膀,抖下几枚树叶。
“我只要唐笑之的性命,带你们来,交易就已经结束,接下来,是你们的事。”
“放心放心,剩下九天之内,我必定把唐笑之的人头送到你手上。只是如今,你的追踪鹰只认得唐笑之,我们还需留他一命。说起这事,我倒有些好奇,你是什么时候给他下了追踪鹰的暗记?”
沈南风闻言一僵,只冷冷道:“这笔账,在下记住了。”
冷冰冰的弯刀贴着沈南风的脖子划过,萧骁冷笑一声,说:“既然这样,就请沈先生先看一场好戏了。”他挥了挥手,就有人围上来,“在下知道你们中原人喜欢玩黄雀和蝉的游戏,我可不想和唐家两败俱伤的时候,青龙会的人围上来。叫什么……渔翁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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