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银光如刀,映着远处如墨山峦,那黑衣道人安静伫立在月影里,风姿卓绝,把生死都变成周身清浅的光辉。
而他的心里,究竟是血海滔滔,还是刀山累累?
那天晚上,他站在月夜里,安静得像烟水里走出来的人,说:在下真武沈南风。
那天窗前春风下,他脸上红晕翩飞,黑眸光灿如水,身体绵软如云。
可究竟是什么时候……是一瞬之前,还是百年之后?究竟是前世前缘,还是短短几日前的白日和夜晚?
唐笑之后背一阵阵生寒,寒意窒住了他的呼吸,深绝的悲哀笼罩了他,他把手紧紧握住,铁铸的手甲兹兹作响。
沈南风摇了摇头,留了一个尖尖的下巴,那枚下巴太瘦,瘦得几乎承不住他说的话。
“唐笑之,你不该遇见我的。”
唐笑之一步、一步走上来,手上的扇子再次抵住了那枚轻巧的下巴,让他抬起那张永无表情的脸,“你告诉我……你究竟算到了哪一步,巴蜀里双桥上,黄河边客栈里,你到底,哪一步是算计,哪一步是真心?”
沈南风脸色苍白如凉月,眼中依旧一片淡定温和,“唐笑之,我说过,从此,别再信我。”
唐笑之哑然一笑,想到那个白天和那个夜晚,想到那些肌肤交缠的温情,他简直想要纵声一叹。
江湖上关于背叛的事情从来不少,他从来不怕背叛与欺骗,或许是因为他从没有付出过一两点真心。
可如今啊,那片温言、那片柔情、那片香艳,转眼刀光,转眼血色,转眼……无边地狱。
沈南风忽地一推,借力远远飞出,空中一刹间闪过闪电般的剑光,携着浩荡山峦云气,像在诉说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故事讲完的时候,剑光也没有消失,而那光亮的尽头,唐笑之的傀儡娃娃睁着无神的双眼,冷冷打量着这个人世。
沈南风的剑光,不杀人的时候,会有一种很奇怪的温暖——这其实是很怪异的一种感觉,没有人会用温和来形容刀光。
可是他的剑光,就像他的人一样,温和、悠长,淡淡的。
唐笑之专心打量着他,眼神深深如梦。
“沈南风,你手上拿着的,是我的师兄。”
他要把师兄给,完完整整地,带回去啊。
“当”一声,光芒炸舞,震耳欲聋。
黑夜里骤起银亮光华,天是黑的,风是静的,而这一刻,长河里奔涌的浪花迸溅成碎玉,黑沉的天空撕开夺目飞虹,流动的风在耳边交汇成狂舞的锦帛。
所有的光从那枚精致的、冰冷的铁扇与长剑的交锋中迸散开。
明月高升,夜空辽广,几点疏星浅浅。
两人都后退了几步。
沈南风瞥了一眼地上折腰的草,轻轻抬起脚,微微避了一避。
如果不是他满手鲜血,不是前半夜生离死别,不是那浅滩上野火如昼,他简直就是一个悲天悯人,连一花一木一草都不忍相害的道士。
唐笑之伫立在天地间,一袭紫衫随风而荡,他的身后,是无边无垠、起伏如沙的水。
他的声音朗朗落落,可唯有相熟的人才明白,唐笑之分明怒极。
“道长,一花一草尚且相惜,何况是人?”
沈南风手中握着那把长剑,平静而专注地看着唐笑之,似乎根本没想过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空气就陡然沉默。
沈南风并不是很善于和人打交道,他仅仅把剑柄抬起,银色的、薄薄的剑刃上流动着冰凉月光。
而就在他的剑锋抬起那一瞬,微风里,长河边,紫色的衣袖泛起一片波澜。
那一把扇子总是多情、最是无情,似是温柔,更是寒凉。
浅紫色的锋芒在空中划过,风里荡起雷声,那片雷、那片光,都朝着长剑后的人追去。
他有怒,有恨,所以只能出手。
沈南风侧了侧头,另一把短剑倏然出鞘。
空中再一次响起了一片刀声。
他们两个,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真武弟子,一个是唐家最不被待见的浪子。
可不论是谁,如果见到了他们这一刻的气息,只会觉得——他们的名字,本该响亮在八荒顶端;他们的人,本该是江湖上的天之骄子。
两道强大的气浪顺着交汇的武器,在他们两人周围炸开一道滚滚的圆形浪花。
河边忽地起风。
而他们两人身边,却安静到诡异。
沈南风的眼睛平静清浅,手却在微微发抖;
唐笑之的眼睛亮如晨星,眉头却深深深深皱起,像老树虬根。
沈南风动了动嘴,“你的问题,太多了。”
他的剑下垂半寸,被迫后掠,那柄扇子一直追着他。
唐笑之站在风里,才想起来,这算是回答他刚刚那个问题。
这个回答不会叫人满意的,唐笑之摇了摇头,提气就追。
他藏在袖子下的手,轻飘飘落下一滴血。
沈南风的真气,太强——比之前见到的,强大太多。
唐笑之一向是个很惜命的人,正因为惜命,他从没有落败过——那是他对于门主惯用的说法。
哪怕是手上肩上小小的伤口,他也一向不太喜欢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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