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风却僵立当场,动弹不得,脸色苍白如雪,身子如雨打秋枝,颤抖如叶。他感觉得到——那根手指,再用力半分,自己就要横死当场。
那根手指慢慢蜷起,轻轻收回。
佛者拈花一笑,手下血风已疾。
公子羽微微一笑——笑中净无一物,手中却有大千,“沈道长,当时生死一线,弃图以求生机,人之常情,不必惊慌。”
沈南风轻阖双目,手中已汗湿一片。
现在他站在岸边,温和平静的眼睛穿过昏昏夕暮,像是试着穿透一层数不完的时光。
日头渐垂,千里河堤,数点红灯,从船上看去,那些灯似在水畔起伏不定,宛如情人双目,温暖缠绵。
唐笑之在甲板随意走了几圈,觉得风有些冷,避开几名守夜弟子,小心翼翼从大船上跳到小船上,再翻到另一条船上。
当日黄河岸边冲杀成阵,巧烟儿居然在没人察觉的时候偷偷溜出去,要找沈南风报仇。
幸而沈南风放她一马,唐笑之安顿好船上伤员之后,随即拎着这姑娘放到舱内。
窗舱里,巧烟儿瞪大一双乌溜溜眼睛,痴痴看着江畔红灯点点,听得脚步声,整个人都惊得几乎跳起,待到看清来人,习惯性扯着衣服不说话,把头给埋得越来越低。
如若不是青龙会,这无边江水,点点星灯,总有一盏是属于她和爹娘的吧。
唐笑之轻轻一拍她的肩,沛然真气轰然涌入,少女胸府内暖意流动,寒气皆消,心下更是感激。
唐笑之轻声道:“天太晚了,你该睡了。”
巧烟儿本来就大的眼睛顿时瞪得更大,慌忙往后直退,不慎踢翻了矮凳。
冰凉的风破窗而入,把窗户在风里扯得咯吱直叫。
“我……我不要睡……我一闭眼,爹娘就没了,再一闭眼,唐师兄也没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就变成呜呜咽咽含混不清的哭声了。
唐笑之脊背一僵,慢慢蹲下,拍了拍少女的头,声音清雅又坚定,“乖,听话。”
巧烟儿突然尖声叫道:“骗人……唐师兄也说,睡一觉就好了。这么多天,只有今天有人来和我说,把眼睛闭上……今晚到底,又要发生什么事啊。”
唐笑之缓缓捏了捏她的肩,似是叹了一口气,听少女嗫嚅道:“我不敢请你们帮我报仇的……那我只要自己去做就好了。”
那双手用了些力道,不知点在哪个穴道上,巧烟儿迷迷糊糊睁了睁眼,软倒在地上睡着了。
唐笑之小心关上门窗,探了探窗隙的风,心下却是一阵怅惘,暗自道:仇恨的种子,到底是种下了。
他没有任何的立场去劝说她回头,也无法终止命运的车轮滚滚向前,他只能把她从岸边带回船上,然后看仇恨发芽、长大。
他想,道长,你们作的恶,如何去偿还?
在江上的夜晚,他到底是再一次感受到了无力无为。
正自沉思间,甲板上传来几个弟子的呼嚷,他一挑眉,关上门寻着声音走。
甲板上几盏灯笼依次排开,月光明亮如辉,他一眼就看清了水上浮着一块木头的女人。
那女人的声音渺渺听不清切,身姿也是纤细如烟,一团黑发水藻似的,只略略看了一眼,脸还没瞧真切,就能判定出是个不同一般的美人了。
唐笑之摇摇头,打个响指,叫人把她拉上来,嘴角却有微笑渐渐浮起,带着些嘲讽的意味。
他知道这个女人一定会很漂亮,至少会漂亮到让人愣上一愣。
眉毛淡淡的两撇,嘴唇淡淡的一抹红,像沾着满头春露,一侧头黑发掩面的婉转风情,含蓄着、柔软着,就要把人心神夺去。
唐笑之眼光落在那女子身上,温柔的目光几乎有了实体,在他一双明灿好看的眼睛里泛滥着烟海似的同情,像极了春日里无数飞花,旖旎到极点,让人无端垂泪。
那女子略一抬头,被那目光击中,眼泪止不住流下来。
唐笑之蹲下身,温柔地替她擦去垂泪,又用手指替她梳了梳额边乱发,声音温和得能化出水来:“这样好看的手,不该是杀人的。”
三千青丝砰然流动,那黑色水泽下,突起一道银色短刀。
那把短刀亮亮的,精巧又好看,泛着朦胧月色。
然后停在了半空中。
空中响过一道韵味深长的叮当声。那是唐笑之的手甲轻轻按着那把短刀,又轻轻抽了出来。
女人的身子僵在冷冰冰甲板上,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唐笑之铁色手甲中繁翻着那柄短刀,那刀上流淌着月色,流光闪烁,像极了在铁甲中翻飞的蝴蝶。
他摸了摸女人瘦削精巧的下巴,眼里全是温柔的笑意:“姑娘不必太过丧气,如若是一个月前,我必定要为姑娘的风姿折服,死而无怨。”
女人冷哼一声,侧过头去,不再说话,不知是冷还是怕,脸上惨白一片。
只听唐笑之温热的气息越来越近,在她耳边轻声说:“可惜……连我自己也觉得可惜,如今见了这样的美色,却只觉得寡淡。”
他好看的眉头真就蹙了起来,不知在叹息着什么。
那女人软倒在唐笑之手中,美丽洁白的脖颈间,血水细细浸了上来,风情万种的眼睛此刻灰蒙蒙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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