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雨急飞,如银丝笼罩,无可逃离。
他站在无边夜色下,忽地想到真武大殿内的火光。
那时候的他,不过十岁的年纪,刚够着桌子的高度,就给自己求了个签。
不知被多少人摸过的目签上,墨色都旧得斑驳。可那四个字,如今想起,字字烧心。
“遇风化水。”
沈南风,唐笑之手中号角轻微地响了一声,被他生生抓出五个洞来,再也用不得了。
他如今才想明白那四个字的意义,遇着那位沈南风道长以后,再跳脱的性子也使不出来。
所以他只能退。
一旁的苏红袖正要往主船掠去,见唐笑之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皱了皱眉,几个躲避之下,掠到他眼前挥了挥手。
啪的一声,一支羽箭擦脸而过,将唐笑之耳侧长发都削飞几根。
他顿了顿,黑瞳瞳眸子里少见的沉寂。一把拽下钉在门边的箭,随手甩入长河中。
而他思绪急转的片刻功夫,数十盏猩红灯火逐渐靠近。然后四散而开,再一齐熄灭,唯有勉强借着月色辨别一二。而唐家的号角也三长一短响了几声,灯暗月明,云歇风起。
夜色中寒光一闪,几米开外的一人闷哼一声,肩头已中一箭,深可见骨鲜血直流,和甲板上的水胶混泥泞。当下飞身而出,将那人抢了回来,丢在门后。
他能救很多人,可唯独不知道,那时候信誓旦旦,从此与他长剑倚天,横绝四海,万里轻舟,到底还来不来得及。
月光滴溜溜的,亮得像在打转。
下一刻,瑰丽红光自江上瞬间蔓延。唐笑之一震回首,但见云层如坠,无数炮火摩风擦浪轰隆破空,自青龙会船上铺天盖地而来,砸在水面的瞬间,便冲起丈余焰光!
一瞬间,船身被轰击得摇晃不稳,焦黑船柱飞碎满地,苏红袖正踮了脚尖往主舵掠去,俯首一瞰,四周火海茫茫,船边狼藉一片。然此动荡时刻,唐家船队上各自有序奔走,医救、护援、防备,丝毫未见人仰马翻大的情形。
唐笑之一手砸在门框上,满心的怒火化作手中机锋寒光,扇子猛飞疾摇,与箭雨相交,铿锵之声不绝。与此同时,唐家另数十小船也纷纷调转,朝着青龙会突突开火。霎时间,大江上黑烟滚滚,刀剑横飞,火光冲天,竟炸出一片沉舟断桅的哀豪之气。
无数仅容纳二三人的小舟从青龙会大船上纷纷下放,各自点了一盏牛角灯笼,急速往唐家船队四周袭来。
牛角灯笼光色通透,不畏风水,入手极轻。从高处下看,无垠江面无数红黄灯笼,恰如星河倒卷密密麻麻,又似急电般飞驰而来,霓光灼目,粲然不可方物。
唐笑之脑中急闪过几个念头,脚下也不曾停歇,使了我意凌云,破风乘浪衣袂翻飞,瞬间跃至主船上方。唐青容正立于甲板上,紫衣破损,脸颊微见烫伤,可沉稳有度,指挥得当。
青龙会主船上,挂着硕大一枚灯笼与四面旌旗。正有一人站在灯下,挥舞手中旗帜,指挥四周阵型。唐笑之蹙了蹙眉头,转身往船舱内飞奔,人未至,扇子已凌空而去,轰起一团如雨碎屑,把船舱炸出数尺深的裂痕。
就在这时,那灯下大旗一挥,青龙会无数小舟居然不管不顾唐家火器弹药,个个赴汤蹈火奋不顾身,一头往唐家周围船队上撞来。
只听轰的一声,万里长河瞬间炸开,波涛翻滚震耳欲聋,浪花冲起数丈,如雨帘般尽数浇在甲板上。
四周巨浪一震,唐笑之五脏一窒,水浪如暴雨般打在脸颊冲入眼睛,激得他几乎站立不稳。咬牙踢开舱中木块,全然不顾身边人异样目光。
哗的一声,最后一片草席也被扇子卷得纷碎如云。
无数寒光,如星如月,比雪更冰凉,又华美得令人叹息,绽放在排列整齐的箭身上。
正是——唐家船队拼死护送到燕云的,集四盟八荒之力精心铸造的铁箭。
唐青容正自指挥不休,听到身后兵声磅然,属于上好兵器的寒气从眼角漫来——一回头,见唐笑之劈开船舱,露出满仓箭器,正要大声喝问他所欲何为,又被周围情势转移注意。
四周水面上火油漂浮,浮尸零落,不断有青龙会的人从小舟上被火药轰炸入水。血火交杂,与江水混为一体。
唐青容正以号角为令,整顿左侧阵型,忽听耳畔风起,目光微睨间,只见唐笑之拉开九曜神弓,手腕一震,寒光自指尖飞掠,铁箭破空穿云呼啸而去。
江上风起云涌,那一箭逆风而行,却快得不可思议,直捣青龙会主船,一举射下那枚巨大飘摇的灯笼。
这么一晃眼的功夫,青龙会的阵势微乱,给唐家船队带来片刻喘息机会。唐青容正要令人抬来草席木块将舱内铁箭遮盖好,唐笑之一脚踢开浅盖的一层箭,下方赫然是满舱石块。
唐青容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看过去,唐笑之侧了侧脸,目光交相交的一瞬间,几乎碰出火花,映得两人面色皆是肃穆。
唐笑之沉声道:“既已知晓真相,此时是进是退,皆仰仗师姐的决定。”
唐青容不过震惊了片刻,就已换上惯常沉静庄肃的面容,一抖长袖,头也不回往船首走。经过唐笑之身边的时候,低声道:“我信唐家,绝不会以满船人命为饵,此事回头再论。父亲自有他的道理,而唐家,”她定了定,目光耀耀,“唐家满门高义,数代荣耀,又岂能毁于我等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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