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们,我的天使。我们下次见吧。”少女说。
索菲亚的笑容在记忆里泛了黄,逐渐模糊不清,后续的事情直接断了,马修在回忆里晕头转向,找不到那个时候的尾巴。下次,没有下次了,马修第二次去那里时,那个男孩已经出院了,再也联系不到——但人生本来就没有下次,人生只有上次和这次,就像生活只有昨天和今天,而永远迎不来明天。未来是可以指望的东西,却绝不是可以依靠的东西,曾经做好的约定,曾经仰慕的东西,随时都有可能烟消云散,如果不能在时间的洪流中把握当下,就只能被浩荡前行的人群挤在后面,变成沉湎于过去的活死人。
马修走上阁楼,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竖笛声,他惊讶地想到这个时间房子里应该没有别人了,那么是谁在阁楼里?他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却发现竖笛声没了,阁楼里什么人都没有,他恍惚地走到阁楼中央,抬头看着打着补丁的、长满蜘蛛网的天花板,突然感到难以呼吸,他的脑子一定出了问题。
地上横着一支竖笛,旁边的全身镜里站着另一个他,马修回过头来看他,他也回过头来看马修,他们一模一样,就像马修与阿尔弗雷德。马修伸手触碰镜面,他也伸手与马修的合在一起,马修问:“是你在吹笛子吗?”
“他”点头。马修笑了:“虽然你是扁的,而且不能跑动,但还是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马修果然是疯了,他看见镜子里的“他”又点了点头,然而他很兴奋,仿佛真的多了一个玩伴。只是他的脚底突然刺痛,他脱下袜子一看,颜料似的血丝流了一脚,还染脏了袜子和鞋垫,但它已经干涸了,而他的脚趾头,是透明的。一股没由来的孤独一下子攫住了马修,他抱着膝盖坐在原地哭了一会儿,但是镜子里的人安慰不了他,只能轻轻地敲打镜面,默默注视他。
不久,夕阳西下了,脏兮兮、灰扑扑整个人像团野兔子的阿尔弗雷德兴冲冲地踹开房门,马修正坐在工作台前制作树叶标本。阿尔弗雷德跑到马修身边把自己兜在衣服里的一堆宝贝哗地倒在桌上,大叫:“马修你快看,我打小钢珠赢了这么多扭蛋!”
马修看向那堆扭蛋,里面有廉价巧克力和迷你手办,一共十一个,他问:“你哪来的钱打小钢珠?”
“路上捡的。”阿尔弗雷德兴致勃勃地拆开扭蛋,和马修一起吃巧克力,吃得满嘴都是褐色汁液,留下两块给亚瑟。马修想今天亚瑟回来得真慢啊,就问:“亚瑟今天很忙吗?”
“是啊,他跟人约架去了。”阿尔弗雷德骄傲地说。马修被吓了一跳:“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亚瑟可厉害了!而且弗朗西斯那家伙也在。”“是吗……”马修想了想还是很担心,躺在地板上慢慢思考,阿尔弗雷德也躺下来,不安分地滚来滚去。傍晚的芝加哥比深夜静美,一股绵长的气息从金色的余晖中裂散开来,马路上跑过几辆归家的马儿似的轿车,躺着仰望天空,枯树枝漂浮在一片焦糖浆色的晚霞里,一切被黑色的小窗户裁剪得方方正正。马修一时之间无话可说,便道:“你裤子好像摔破了,我帮你缝起来吧。”
“嗯,谢谢。”阿尔弗雷德没有起身,马修又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偏头又看见那面镜子和镜子里的人,鬼使神差地问:“阿尔弗,我们会一直这样吗?”他眨了眨眼睛,发现镜子里的人的脸是半透明的,他不明白自己说出这句话是出于期待还是恐惧。稳定不变也意味着止步不前。阿尔弗雷德愣了愣:“什么这样?我们当然会一直一起吃巧克力啊,我才不是小气鬼。”
马修哭笑不得:“那我们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要……”约定的话语从此铭刻在马修的脑海中。马修从背后抱住了阿尔弗雷德,惹得阿尔弗雷德咯咯直笑:“马修你干什么呀,好痒……”马修把脸埋在阿尔弗雷德的背上,闻到跟他相似的柔软香甜的味道,十分安心,此时此刻,他的新的安全感诞生了,那就是阿尔弗雷德,他的弟弟。马修会在阿尔弗雷德需要他时一直待在阿尔弗雷德身边,希望阿尔弗雷德也这样对待他。
到了晚饭的时候,亚瑟上楼来叫他们下去吃饭,却发现两个孩子爬在地上睡着了。他给他们披上毛毯,拉好窗帘,关上灯,让黑夜的摇篮来守护他们。这一夜,马修睡得无比绵长。
马修做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梦,梦里的他头上披着新娘似的头纱,穿过一条仿佛通往天堂的白色通道,四周都散发着柔光,走廊尽头有扇门,他推开门,看见里面横着一口被百合簇拥的黑色棺材,棺材里那个青年的脸跟他长得一模一样。当时他意识到,那个人是自己,而自己变成了阿尔弗雷德,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将手放在那个人的额头上,那个人的眼睛蓦地睁开,马修浑身一震,也猝然醒来。
“马修醒了。”几乎同一时刻,阿尔弗雷德说道。马修脑袋靠在阿尔弗雷德的大腿上,动弹了一下身子,发现身上酸软异常,便看向周围,他们在车里的后排,亚瑟坐在驾驶座上,伊万坐在副驾驶座上打盹,怀里抱着他的素描本——伊万飙起小破车来比跑车还快,但没人想坐他的车。他们又在路上了,马修问:“……弗朗西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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