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先进来喝止住蔡安,冷着脸说道:“看来我平时嘱咐你们的话,都被你当耳旁风了——回去再发落你。”蔡安便心里虚了,诺诺地退到一边,不敢犟嘴。那店家也算见过世面,见贾琮虽然年轻,气质却显沉稳贵重,举手投足自然流露出上位者的自信,便也不敢轻亵,规规矩矩地说道:“这位大人,不是小人不恭敬,谁家有生意上门却把银子往外推呢?实在是店里住满了,您大人有大量,体谅小人则个。”
贾琮点头,便命潘又安去牵马,连夜赶路。那店主正如释重负,点头哈腰地把贾琮一行人往外送,却听得楼上有个清朗的人声说道:“这不是贾大人吗?幸会!幸会!”贾琮抬头看去,竟然是北静王水溶。他连忙行礼,水溶已经从楼上下来了,双手扶起贾琮,口中逊谢道:“贾大人,请勿再提从前的爵位,我已经是奉旨削职为民的罪人了。”
原来说来也巧,出京赴西疆效力的水溶一行人,恰好也投宿在这家客栈。水溶虽说已经削去王爵,戴罪发配了,然而势派究竟还在。待得出了京城,奉命押解的锦衣府差役也就不再耀武扬威,像这样的苦差事,那些得势的长官也是不屑于干的,所以这两个锦衣府差役原本也比较老实,不得重视,再加上水溶行囊丰足,很快就把两人给喂饱了,自然依旧王爷长王爷短的奉承,水溶口中恭敬,也委实没有将他们放在眼里。他带出京的人也有二十多个,都是精壮干练的侍从,探春也带着四个丫鬟和四个嬷嬷,随身伺候,这一行人加上车马,也是浩浩荡荡。
水溶见了贾琮,很是惊喜,所谓“他乡遇故知”,立刻让人匀出一间上房来,那两个差役自然是知道贾琮的,见是朝廷的二品大员,署理治河总督的封疆大吏,又是当朝林相的内弟,便不等人说话,自动自觉地将自己住的上房让出来了,贾琮见状,也不客气,便安置下来。
客中便没有讲那么多的虚礼,水溶吩咐摆下一桌酒席,又命人去请来探春,就又拉上殷继东,四个人在楼上雅座里叙谈。贾琮见探春经年不见,出落得越发标致,虽说是贬谪途中,服饰简约朴素,依然是文采精华,耀人眼目。
水溶与殷继东原本相识,也曾经被殷继东的才学打动,想要罗致到自己府上的,只是殷继东性情中自有一股子傲气,不肯屈身于权贵,充当清客,所以不曾答应。从前贵贱何足论,如今竟物是人非,水溶不禁十分感慨:“殷兄,想当日在下就很佩服殷兄的雅量高致,妄想攀附,幸而殷兄不肯俯就,否则我便又连累了一个人。”说罢不禁慨叹“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忍不住下泪。
当时探春在座,本来见到自己的兄弟,也很是喜悦,只是看那水溶反而平添伤感,便从容劝解道:“爷何须如此意气消沉,这不过是小小的挫厄,古人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爷从前承受祖宗的荫蔽,坐享富贵,真正建功立业的大事,却没有福气沾边,这次正好趁机发奋,男儿何处不可立志?西疆万里黄沙,塞外风光,我很是向往呢——走出去又是一番天地。”
殷继东不料一个女子竟然有这样的心胸,不由得另眼相看,贾琮却是深知道探春“才自清明志自高”,不是寻常闺阁女子,便也顺着她的话头劝解水溶,水溶也是性情中人,便渐渐开朗起来。大家都畅怀一饮,都喝得多了,回房去黑甜一觉,贾琮酒量很浅,到第二日醒来时,已经将近晌午。他还想着回请水溶和探春,兼为他们饯行,谁知出了房门看时,客栈里已经是人去楼空,只有蔡安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当院里负暄喝大茶。
见贾琮出来,蔡安便连忙叫潘又安去端来酽茶,自己屁颠着紧忙送到贾琮面前,劝他喝了两碗,贾琮才觉得头疼得好些。蔡安便笑道:“三爷样样出色,可就是有一样不成——不会喝酒。”贾琮瞪他一眼,蔡安赶紧将笑话儿吞回到肚子里。
贾琮便问道:“三姑娘和水爷走了吗?”蔡安连忙拿出一封信来,递给贾琮道:“一早就走了,还赏了我一锭银子的赏钱。真是个好人,可惜官身不自由,水爷说不及与三爷面辞了,后会有期。”贾琮一边看信,一边点头,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否则自己说些苍白无力的安慰话,也觉无趣。更何况,若说安慰人,探春比自己擅长得多。
旁边倒茶的潘又安便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要回爷:殷先生也走了。”贾琮奇道:“他去哪里了?”潘又安道:“殷先生跟着水爷走了,他说水爷当年对他有知遇之恩,所以如今水爷落难,他便要报当年的恩,做个清客相公,为水爷消愁解闷。殷先生什么也没拿,也没留信,只说三爷必不会怪他,就骑着他的那匹骡子,跟着水爷走了。”
贾琮暗叹殷继东奇人奇事,本来自己这次回京,是要大大的保他一本,至少也要给他弄个七品的通判干干,前途可期,谁知这个人竟如此重情重义,功名于他如浮云,就这样轻轻拂去了。这样想着,便将叔叔贾政特意写信嘱咐的“不要与水溶有书信往来”忘到脑后,当即命蔡安裁纸,潘又安磨墨,自己动笔写了一副对联,联语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让潘又安快马加鞭赶上水溶,将这副对联作为临别赠礼给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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