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含泪答应一声,就去传话,不大一会儿,宝钗便领着宝玉来了,贾母拉着手问宝玉:“宝玉,你的病可大好了?”宝玉笑道:“大好了。”贾母又问:“那你现在都在做什么?”宝玉答:“读佛经,我要出家做和尚去了,为老太太和太太祈福。老太太,太太,就此拜别,只当没有生养我吧。”说着跪下磕头。
王夫人便撑不住放声大哭起来,贾母也流泪,且说:“糊涂孩子,你道那佛门是什么清净的地方吗?人活在世上,本来就是来受苦的,出家在家原也没有什么两样。若是你心里有佛,便是不出家不念佛,也是修行;若是你心里头总是执迷,便是终日里青灯古佛,到底还是入了魔道——佛门是那么容易入的吗?”宝玉便低头不语,良久才道:“老太太说的是。”
贾母见他嘴里答应,神情上却并不是醒悟了的样子,便知道事情不简单,打发麝月等人送宝玉回去好好服侍,然后让宝钗坐下,对她和王夫人说道:“如今看来,这孩子竟像是换了个人的样子,只剩下个皮囊,我原本信不及那块玉就这样重要,现在看来宝玉的魂魄说不定就在那块玉里,是非要找回来的了。”
王夫人连连应是,又道:“宝玉这样,真是把我的心都揉碎了,若早知他如此,就不给他娶亲了,如今他媳妇又有了身孕,这不是又害了两个人吗?”宝钗便红着眼圈低了头,贾母看了王夫人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打发她回去,说自己自会叫贾政来商量。
到了晚间,贾政从部里回到家,贾母果然派人来叫,贾政赶忙来到贾母的正房,贾母仔细地看看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小儿子,一年多来,两鬓星星,神色倦怠,安知不是官差家事的侵扰,不觉有些凄然,便叫琥珀:“去给二老爷端一碗银耳燕窝羹来。”贾政近年来也少见母亲对自己如此慈和,心中一热,便双手接过燕窝羹,笑道:“老太太这些年只顾着疼那些孙儿辈,儿子倒是难得老太太这样的关心了。”贾母也笑道:“你这是在拐弯抹角地抱怨我疼宝玉,不疼你的了?那有这样当爹的,竟跟自己的儿子吃起醋来?”
贾政也笑,且皱眉说道:“天下哪有父母呢不疼自己的儿女的?只见负心的儿女古来多罢了。”贾母见他还是对宝玉心有芥蒂,便劝道:“你只说管教儿子,却要知道,儿子并不是像你这样管的,就如宝玉,他自小就是个心底良善的孩子,便是喜欢跟女孩子们玩儿,也不是什么大毛病,谁不是从那时候过来的?你几次三番下狠手打他,都是事出有因,我也不说什么了。可是你把宝玉的那块玉给毁了,这不是有心绝了他吗?你让他亲娘怎么过得去呢?若说咱家这会儿子,虽说有琮儿还算有出息,到底年轻,根基不稳,林家帮他,也是看着黛玉的情面,并不是咱们的世交情谊,若论起亲戚里盘根错节能够患难与共的,如今是抄家的抄家,破败的破败,也就只有王家还正得着势,可以倚靠,你若就这样跟你媳妇分崩了,连我也无法帮你说话。”
贾政听了母亲这番肺腑之言,心中万分难过,思忖半日,才诺诺说道:“若是母亲不问,儿子也不敢讲,就是宝玉的这块玉,恐怕是咱家起祸的根由,儿子毁了它,也是为了保住宝玉,保住咱们贾家呀。”说着泪如雨下。贾母惊问:“这是怎么说?”贾政便将贾雨村当时来说的话一来二去原原本本说与贾母听,又说道:“儿子也并不是单单听了雨村的话,才这样。我也知道那是靠不住的一个人,可是儿子想,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当今圣上最是猜忌,看似不喜祥瑞,可是若有臣子言报何处出了祥瑞,那喜色便先遮不住地露出来,这就看出圣上对于衔玉而生这种离奇的事必是忌讳的,若是寻常百姓家也就罢了,偏偏是咱们这样的世勋之家,这不是招祸吗?我所以大张旗鼓地砸了它,也是为着让人知道,那不过是个寻常的物件。谁知那个愚妇竟生恐闹得不够响不够大,张榜一万两银子去寻那块破石头,这不是摆明了让圣上以为咱家里银子多得没处撂了吗?母亲也知道,这两年,咱们的世交亲友,多遭罢黜,还不是因为不知收敛。我近来心神不定,到处打听,听得咱家的风声也是不好呢。”
贾母早已听得呆住了,听他说自家的风声不好,不由得心头乱跳,忙问:“咱家有什么?早已没有为官做宰的人了,若不是为了这个,也不会把元春送进宫去,如今贵妃殁了,咱家还能有什么能为?”贾政叹道:“母亲不问,儿子也不敢讲,生恐致母亲之忧——咱家里还没有什么,东府里的珍儿,听说已经有好几个御史在提本参奏了。”
贾母便半晌无言,良久才叹道:“若说起我这个侄儿,从小倒是个机灵的,只是他父亲一心要成神仙,竟没有好好管教他,年纪轻轻,就袭了官,每日里高乐不了,只差把个宁国府给掀起来,然而我到底跟他隔着一层,也不好十分去说他,这两天我隐约也听得有些不好的传闻,那四姑娘不就是因为听到些什么,她年轻性傲,容不得污秽,便宁可出了家也绝了那边的来往,那时我便觉得不好了。只是他到底干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可干碍到咱们这边吗?”
贾政想了想,到底不忍心说出王熙凤的事情来,只含糊着答道:“终究是一个祖宗,珍儿现又是族长,但凡出事,都是墙倒众人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事——只要圣上记得一个‘贾’字,事情就不好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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