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辞那天,正是夏天最热的一天,朝房里四角都放着冰盆,皇帝还是挥汗如雨。他看着朝服整齐、踌躇满志的贾琮,有些许的感动,缓缓说道:“爱卿又要回去受苦了,朕很是不忍。”贾琮连忙跪下,一番慷慨的言辞,无非忠君报国之类的套话,然而皇帝很爱听,又给了丰厚的赏赐,贾琮也就启程上路了。
贾母自然是要设宴饯别,黛玉如今也有了些依依不舍的情义,贾琮反而安慰她:“且宁耐些时日,我说要带你回南去,自然是说话算数的。”贾赦、贾政自有一番训诫之辞,贾琮一一领受,这次的家宴,因为贾母事先有话,宝玉也来参加了,贾政担心他又有丑态,却见他坐在贾琮和贾琏之间,却并不拿眼睛往女眷那边瞄,只是失魂落魄地坐着,别人让他吃,他便吃,别人劝他喝,他便喝。贾政这才有些担心,是不是真的不该毁掉宝玉的那块玉,毕竟是他的嫡子。再看与邢夫人春风得意相比较,王夫人老态毕显,更觉可怜,一时也就有些灰心,对待宝玉稍微温和了一些。
这次宴会林家人也在邀请之列,林婶娘带着两个媳妇,还有林嘉蕤都出席了宴会,林婶娘坐在贾母一席,笑语温存,她的两个儿媳一个温厚、一个伶俐,应酬得体,也很受贾母的称赞。宴席将散时,林婶娘便笑着对贾母和邢夫人说,想请黛玉回娘家住几日,因黛玉每到春秋日,便容易犯嗽疾,今春调养得宜,今秋若是再巩固巩固,便可保万全了。邢夫人一口答应,贾母也说这样很妥当。宝钗在旁边听了,也觉得贾琮不在家,黛玉一人住着终是不妥,林婶娘如此举措很是周到,这样想着,又看了宝玉一眼,却见他还是状若无闻,呆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席散之后,众人各自回家,歇息无话,第二日起来,谁知一夜秋雨,竟暑气全消了。宝钗听得窗外丫鬟低声笑语:“今年天气邪呢,昨儿还热得想要剥层皮,今儿就恨不得穿夹衣了。”另一个也说:“可不是吗?后园子里的树木落了一地的叶子,宝二爷天不亮就站在回廊下面,一动不动,这会子自言自语,怕是在作诗呢。”那个便说:“二爷现在哪里还会作诗?只怕是痴病又犯了……”
宝钗听着两个人嘀嘀咕咕地去远了,待要不管,终是放心不下,便披衣起来,拿了一件披风,来到后园子廊下,见宝玉果然站在那里,茕茕孑立,背影单薄落寞。宝钗心中有些凄然,缓缓走过去,想给他披上披风,却听宝玉轻轻念到:“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宝钗想这个人终究是入了魔障,再回转不来的了,回头便走,并不停留,一直回到自己房里,拉开镜袱,见玻璃镜里自己容华正好,青春年少,眼神却如槁木死灰了。不觉心痛神痴,缓缓取下项上挂的金项圈,想着母亲当年一边给自己挂上这金锁,一边第一次告诉自己那金玉良缘的传说,自己当时心里是怎么想的呢?已经不记得了,总是欣喜的吧。
宝钗拿过金锁,看着上面镌的字迹,轻轻念道:“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她不由得苦笑了,现在看来这真是个笑话呢。她随手将金锁放进妆奁的角落里,她知道,通灵宝玉已经不存,这金锁她此生不会再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更新得晚了,明日争取上午就更新。
第六十二回 解疑窦母子诉衷肠
这一年的秋天, 秋风来得劲烈,京城方圆百里的树木, 一夜之间, 枝折叶摧,夏秋的庄稼几乎是颗粒无收。渐渐的城里就来了逃荒的人, 破衣烂衫, 沿街乞讨,各处寺庙全都开始设起了粥场, 官宦人家纷纷舍钱舍米,然而饥民还是越聚越多。终于为了避免事端, 京兆尹联合九门提督, 上奏折建议朝廷关闭城门, 限制饥民入城。皇帝一见奏折,勃然大怒,明旨痛斥了九门提督, 令其加强巡查,严加戒备, 又将京兆尹治罪夺官,内阁大臣也不得不上表自请处分,皇帝准奏, 全都罚俸一年,尤自怒气不止。朝中上下无不噤若寒蝉,生恐一言不谨,祸在不测。
也就在这个时候, 贾母终于知道了通灵宝玉丢失的事情。原来,自从失玉之后,宝玉愣怔了一段时间,便又埋头于书本,只是这个时候,他读的却不是四书五经,也不是时文策论,而是佛家经典,一遍遍地工楷誊写,渐渐痴迷,有些格言警句,他甚至刺破手指,用血书写,出家的心思日益坚定,直到了断荤茹素、清心寡欲的地步。
宝钗苦劝不听,王夫人终于意识到了宝玉的异样,这番转变对她又是一轮打击,然而她还是归因于失玉而起的魔怔,于是不顾贾政的禁令,将前因后果告诉了贾母,指望着贾母能做主,还去寻那两个僧道,找回通灵玉,治好宝玉的痴病。
贾母乍闻此言,大吃一惊,心里还不信,因为日常宝玉到她面前请安时,觉得还甚好,虽没有从前的灵性,言语却也明白,怎么就糊涂到这个地步了呢?王夫人哭着说:“老太太,您再不管,我怕宝玉就真要出家了。他如今除了礼佛念经,什么都不理,从前最喜欢跟丫鬟们玩耍,如今连那几个小姨娘都不理睬了——这个可如何是好呢?”
贾母道:“我们家里出了一个四姑娘出家修行,已经是怪事了,怎能承当再有个小爷也出家的?再说哪里有父母尚在,儿子就出家的?且叫宝玉来,我要问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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