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不从人愿,半个月后,圣驾回銮抵京,一干人犯只剩下了冯紫英还余一口气,卫若兰早在被俘的第二天就伤重而死,尸体被丢弃在了乱葬岗。皇帝急如星火地处置了这件大案:所有涉案勋贵全部夺爵抄家,连根拔起。冯紫英和几家参与谋反人家的家主,全部绑缚西市,斩首示众。
现在皇帝解决了有能力反抗自己的势力,可以好整以暇地摆布那些残存的勋贵世家了。
第六十九回 贺新年太后惜旧友
卫若兰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传到卫府时, 湘云呆呆地坐在房里,感到万念俱灰。到了夜里, 她将自己的簪环褪下来, 交给守卫的差官,说自己闷在屋子里好几天了, 想要到后园去略散散心。那差官一来是得过上司的言语, 对湘云不敢轻慢,二来真金白银晃眼, 心下先就答应了。却还是假意说道:“卫大奶奶,请您稍微疏散疏散就回来, 万一查夜的大人来了, 小的承担不起。”
湘云木然地谢了谢他, 便裹紧身上的斗篷,走进了寒夜里。那个她曾无数次游玩过的园林在冬日的寒风中萧瑟,树枝不时发出折断的声响, 湘云留恋地看着这里的一草一木,亭台楼阁, 她与卫若兰曾经携手游赏的每一处地方,她都要不舍地盘桓良久,这里曾是他们弈棋的石凳, 那里曾是他们采葡萄酿酒的棚架……还有许许多多永难忘记的良辰美景,其实他们只在一起生活了不到一年,却又像生生世世都没有分离过。
湘云最后在园中池子边上靠着栏杆坐下来,卫若兰走的那天, 栏杆旁的桂花正好,她采了一把装入香囊,亲手给卫若兰系在腰带上,卫若兰的笑容如秋阳一般温暖,晃得她睁不开眼睛……这样的人儿,怎么会“伤重而死”呢?湘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来,那样完美的身体,怎么竟然会有伤口?她想象不出刀剑刺入她心爱的人的身体的情形,哪怕刺进她的心里,她也不能相信那个简单的“伤重而死”。
可是那个人真的是不在了,湘云伸开手掌,被她的掌心握得发烫的金麒麟,明晃晃地炽着她的眼眸,那是他唯一的遗物,是他用最后一口气,托一个世交旧友冒险带回给湘云的。这只麒麟,比起湘云自己的那只,又大又有文采,当初成婚时,湘云送给卫若兰,卫若兰曾经发誓有生之年,绝不离身,他是个重义守信的人,湘云对他深信不疑,所以若兰一定是不在人世的了。这样想着,湘云便觉得世间连最后一丝暖意都被抽离,她定了定神,将金麒麟挂回自己的腰带上,跟自己原来的那只系在一起。
然后她从容地探出一只脚,踩进了池子里,水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冷,她把另一只脚也迈进来了,甚至有一股莫名的暖意袭来,然后,湘云向池子的深处缓缓走去,此时月影西移,她忽的想到那年与黛玉在凹晶馆赏月联诗,自己出了一个好句:寒塘渡鹤影,让黛玉击节赞赏,甚至要搁笔了,谁想竟是一语成谶。
这样想着,湘云不觉露出一丝笑意,她想,自己终于要去与卫若兰团聚了,可惜不能与林姐姐道别,不过她一定会知道的。水慢慢地漫过她的脖颈,漫过她的眼睛,迷蒙中,她似乎听到了丝竹的乐音,仙乐飘飘,丝丝入耳:“……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
湘云自沉之后,林婶娘有很久都不敢告诉黛玉真相,唯恐她伤心,谁知黛玉却似早已知道了一般,有一日主动问起,林婶娘只得说了实情。黛玉也没有太过悲伤,在她看来,湘云与其隐姓埋名,苟活着忍受相思的煎熬,到不如与卫若兰殊途同归,以慰寂寥。黛玉只请林嘉蕤设法让他们夫妇合葬,林嘉蕤便将湘云的遭遇写了长长的感人奏折,进呈圣览,皇帝看了,也不禁感慨,说竟有如此情深的女子,且说林嘉蕤的这篇奏折可以交给乐府编成曲词传唱了。于是皇帝便网开一面,赐湘云与卫若兰合葬。
于是就在卫家的祖坟旁边,建了一个小小的坟茔,湘云和她心爱的人长眠在那里,黛玉那天去祭奠了回来,郑重地谢林嘉蕤,因为她知道此举对于林嘉蕤实有风险,毕竟圣心难测。林嘉蕤却苦笑着说道:“妹妹也不必谬赞,我之所以上这篇奏折,也是权谋之术罢了。皇帝已经将叛乱的党羽一网打尽,此时可以示宽仁于天下,也可安抚其他那些旧臣的心。所以这篇奏折上的正是时候。”
逝者长已矣,而活着的人还是要努力地寻找生的乐趣。不久就到了新年,今年黛玉不像往年那样清闲,一来贾琮不在京城,京里京外所有的买卖田产年终归账,都要来交割明白,还有一批师友,也要依礼送去年礼,以表恭敬亲近,这些黛玉全处理得妥妥当当;二来是她如今已不是白身,而是二品的命妇,需要元旦那日随同贾母、邢夫人等进宫朝贺。
进宫这件事对于黛玉来说,还算是一件新鲜事儿,所以她倒是并不排斥,何况贾母和林婶娘也是老早就跟她一一细说经过的礼仪规矩,不过是随班行礼,领宴谢恩这些套路,宫中的老太后年事虽高,威望日隆,牢牢控制着三宫六院,对待外臣的眷属则是亲切慈和,贾母还跟黛玉说:“你母亲年轻的时候,有一次我带她进宫,去拜见过太后,那时太后还是皇后呢,一见你母亲,就喜欢得不得了,倘若不是我说已经许给你父亲了,太后真就把她留在宫里了。”说着贾母呵呵笑了起来。听说母亲还跟太后有过这样的渊源,让黛玉对于进宫这件事有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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