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月愁眉不展的摇头道:“他岂有不知道的?就便是蒋大爷给送来吃的用的,二爷总是说什么不食嗟来之食,必是要送回去的——之前也不是没有过的——就连城里荣国府送来东西,二爷也不许我收下的……”
蒋玉菡想了想,叹道:“如此,这样吧,就辛苦麝月姑娘,就说你在外面找到针线活计,赚些辛苦钱来家用——反正我家里也的确有些针线上的活计,你袭人姐姐自个儿也忙不过来的。”
麝月听了,觉得甚是有理,又见宝玉熟睡,料是一时半会醒不来的,便反扣了门,披上一件毡衣,跟着蒋玉菡一起踏着雪走去三里外的紫檀堡,到了蒋玉菡的家里。
虽然这几年宝玉一直与蒋玉菡有来往,然而因为袭人羞于见故人,从未与麝月和宝钗见过面。突然见了麝月,不由得又惊又喜又愧,两人拉着手进屋叙话,不免又说到宝钗之死,便又都哭了一会儿。
袭人道:“我听他说起二奶奶的事,伤心得不得了,想要去给二奶奶送殡,又怕二爷见了我厌烦,只得躲在屋里,偷偷祭奠了一回,痛哭了两场……”
麝月道:“二奶奶一直觉得亏欠了你……”袭人便摇头垂泪道:“这都是我的命……”
麝月见袭人一身富家少妇的富丽闲妆,模样体态与从前没有大差,便知她未曾受着苦楚,又想蒋玉菡一表人才,袭人必然是愿意的,如今这么说,想必是碍着从前的情分。
这样想着,便也讪讪的起来,又想起宝玉一个人在家,终究是不放心,便道:“如今多亏蒋大爷照应,二爷才不至于连酒都没得喝,只是长此以往,终非办法。还请姐姐看在以往的情分上,给我些针线活儿来做,也好换些米煮粥。”
袭人听了更加伤感,只是她的苦楚却只能自个儿闷在心里,若说她情愿与麝月换换,莫说没有人肯信,只怕她自己都没有脸说出来的。
只得勉强笑道:“妹妹这是说什么话来,你我从前亲姊妹一般,以后快别说外道话了。恰好我这里也确实忙不过来,家里虽有针线上的人,精细活儿却还是要我亲自动手的。”
说着,袭人拿出针线来,麝月来看时,却原来是蒋玉菡的戏装,真个是描龙绣凤、掐金嵌银、文采辉煌。
麝月久已未见如此讲究的衣料和活计,不由得连连感叹。袭人便细细告诉她走线和图案,麝月一一记下,便用包袱将衣料和金丝银线都包好,便要回去。
袭人知她要回去照顾宝玉,便也不苦留,只一直送到大门口,才期期艾艾地递过一个食盒,说道:“这里面都是我亲手做的,收拾得干干净净,都是二爷从前爱吃的东西。妹妹带回去,若是二爷不嫌腌臜,就……”
麝月便接过食盒,又谢过了,便往回赶路。此时天已全黑了,蒋玉菡很是周到地派了两个婆子,前后打着羊角风灯,送麝月回去。
且说宝玉一个人在炕上睡着,不知不觉之间便来到一个白茫茫的所在。他四顾无人,正在彷徨之时,见不远处袅袅婷婷地过来一个绝色美人,手执一柄拂尘,身穿水田格的直缀,竟是妙玉。那妙玉倒也不似当年那样矜持,径自走到宝玉面前,含笑稽首道:“施主,槛外人有礼了。”
宝玉似悲似喜,回礼问道:“妙玉师傅,你真的蹈于铁槛之外了吗?”妙玉正色答道:“贫尼自那日在西疆为护贫女而被强豪所戕,便以还尽前世今生的孽债,脱身于红尘之外,游戏于离恨天之上了。”
宝玉听了这话,有些明白,又有些糊涂,想着那离恨天似乎在哪里听说过,便忙忙问道:“请问仙长,那离恨天是什么所在,是不是所有死去的女子都归于彼处?”
妙玉见他如此颖悟,深感欣慰,点头叹道:“善哉善哉,宝玉,你若有慧根,不久也就归于离恨天,与众女重聚了。”
宝玉听了,忙忙问道:“那么我大姐姐、凤姐姐、宝姐姐、云妹妹,还有晴雯、鸳鸯这些人岂不是都在那里?”妙玉微笑点头。
宝玉又问道:“那林妹妹以后也会到这个所在吗?”妙玉的脸色却陡然变了,一言不发,回身便走。
宝玉见了诧异,便忙忙去追,却见脚下原来已经是没过脚踝的积雪,四周是一片茫茫,天地间都是纷纷扬扬的大雪,那妙玉在雪中却是渐行渐远,再追不上了。
宝玉此时心中若有所悟,想道:“原来妙玉已经是死去的人了,那么我这岂不是在梦中了吗?只是林妹妹如何就一次也没有入我梦中呢?便是梦中见一次面,痛快地将我心中的话都说出来,立时死了也是愿意的……”
他只是心中如此痴想,却听到身后有人笑道:“宝玉,你又造次了,林妹妹知道了,定然又会生气。”宝玉连忙回头,见宝钗笑盈盈站在那里看着他,再不是布衣荆钗,倒是初到荣国府时的形容,颈项上还挂着那个明晃晃的金锁。
宝玉见是宝钗,心中惭愧,连忙说道:“姐姐,你原来在这里,脱离了苦海,也就好了。我此生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了……”
话音未落,却听到身后脆生生的声音问道:“那我呢?你可对得住我?”宝玉连忙回头,却见晴雯叉着腰,立着眉头站在那里,行动爽利,言语尖刻。
52书库推荐浏览: 梦里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