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贾赦和贾政在园里沁芳阁请同僚赏雪赏梅,园中诸人回避,贾政一时兴起,便命人去叫来宝玉、贾琮、贾环和贾兰,一为让子弟学着应酬,二为宝玉虽读书不用功,诗词题咏上却很是得力,也有在众人面前炫耀之意。贾琮听说自己父亲也在,便不敢在穿着上太朴素随便——知道大老爷与二老爷的性格不同,最是要体面好看的——便换上了新做的石青大红两色起花倭缎排穗褂,外罩五彩银地箭袖,足下是石青皂底缎面小朝靴,束着贾赦前两日才赏的嵌三宝羊脂玉腰带——人靠衣裳马靠鞍,竟也显得神采奕奕、风流倜傥,将刻意穿着半旧衣裳的宝玉等人都比下去了。
大家因为是闲居聚会,都随意坐在一色玻璃窗格的阁子里,外面就是白雪红梅,贾琮因为住得近,到得早,来时见阁子里有七八个官员模样的人,有的还带着自家的子弟,连忙上前一一拜见,其中却有刚回京的梅翰林,儒雅内敛,贾琮知道就是他家聘了宝琴,不免多加注意,见那梅翰林带着自己的儿子来的,那梅家少爷生得风姿俊秀,倒也与宝琴相当,可惜他家瞧不起薛家,婚事便拖延到今儿,那梅翰林虽然应邀而来,且知薛家与贾家的渊源,却并无特别的亲近,相反贾政很是兜揽,可见梅翰林儒林中风评极佳,令人仰慕。
贾赦请来的客人多是纨绔之流,首当推庆国公,年纪不老小了,却是一脸的玩世不恭,穿着上也不着调,华丽张扬,性喜诙谐,谈吐俗俚,贾琮发现每当他开口,梅翰林就不自觉地皱眉,心中不禁暗暗好笑,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怎么会跟叔叔一起请起客来。
不久宝玉等人也都来了,大家便做起诗来,诗题倒也并不刁钻,不过是以梅花为题,贾琮自忖自己于诗词上平平,必然是比不得宝玉的,便只是应景而已,却在书写时下了一番功夫。一时写就,众人评论,都说宝玉的诗风格隽逸、辞藻不俗,贾政贾赦则推崇梅家少爷的诗方正蕴藉,有大家风范,梅翰林便称道贾琮的诗叙事析理,端劲合于古法,这样互相品评吹嘘了一番,又俱个有赏赐,当然以宝玉得的为多,毕竟是贵妃之胞弟,其次便是贾琮,新科的举人,前途也是看好,那梅翰林还单独送贾琮一块镌着“兰台精英”四字的贡墨。贾兰尚年幼,并不在意,贾环便不自在。
谢赏已毕,贾琮便坐到角落里吃茶,听长辈们应酬谈论,那梅少爷却渐渐靠过来攀谈,年轻人不多一会儿的功夫便熟了,那梅少爷便称赞贾琮方才的诗句“影随飞雪乱,香杂宿冰生”立意极佳,又道:“在下见世兄的书法很是精到,可见是下了一番苦功夫的。”贾琮唯一得意的便是自己的书字,倒也并不过谦:“书法养性,至堪怡悦,不才初临赵孟頫《天冠山图咏》,见猎心喜,但是林嘉蕤大人不准我写,认为应先骨格而后妩媚,所以便在颜真卿《争座位》和柳公权《玄秘塔》上下了功夫,至于目今仕林流行的馆阁体,不才本无才力,终鲜功夫,竟不曾涉猎。”那梅少爷便极口称赞:“世兄果然雅量高致,不同于流俗。”贾琮便也将他的诗文品评称许了一番,两人有一见如故之感。
梅少爷瞅着空儿见众人都去赏一幅画去了,便凑近贾琮低声问道:“敢问世兄,与尊府的亲眷薛家可熟识?”贾琮便知他是在打听自己的未婚妻宝琴了,不禁好笑,然而事关王夫人,他自当谨言慎行,便回说道:“薛家姨妈与在下婶母是亲姊妹,薛家的表兄表姊也是常见的。”
梅少爷顿了一下,说道:“若说令表兄,在下也曾在外间遇到过,实在令人……不知其家的家教……”他的脸便红了,贾琮便知他是见过薛蟠在外强横霸道、胸无点墨的形象,便担心宝琴一如其兄,忙失笑道:“仁兄有所不知,薛家虽是皇商,亦是诗礼传家,不但兄弟们自小读书,便是姊妹们也都颇通文墨的,只出了表兄蟠性情粗率,大异于诸位弟妹,薛家姨妈也是很伤脑筋的。”梅少爷便喔了一声,还想再问,脸却越发红了。
贾琮便又道:“若论文采,那薛家姊妹的才华便是愚兄弟都难以望尘的。”他便将旧年赏雪时宝琴做的梅花诗吟咏给梅少爷听:“疏是枝条艳是花,春妆儿女竟奢华。闲庭曲槛无余雪,流水空山有落霞。幽梦冷随红袖笛,游仙香泛绛河槎。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
那梅少爷听得痴了,只喃喃复诵道:“前身定是瑶台种,无复相疑色相差。真真是意境深远,笔法空灵……实不相瞒,在下与薛家小妹有成约,而家父恶其家商贾,每欲解约……不知其人品貌……”贾琮便笑言:“人如其诗。”梅少爷便不语暗思,眼见得也是个情种了。
却听见那边梅翰林恰好说道:“儿女婚姻之事,不可草率,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赦老不可一意孤行啊。”他不禁竖起了耳朵,贾赦便哼道:“那孙绍祖也算是年少有为,我把女儿嫁他,有何不可?”贾政忙劝:“大哥不可误会梅翰林的好意,那孙氏世代武夫,确与我家不相匹配。”贾赦却道:“咱家也是军功得爵,武夫又如何?”原来他们是议论起贾赦最近为迎春择婿之事,贾琮在旁边听着,心知那孙绍祖必定是名声不堪,才会让人如此诟病,不懂父亲为何执意做成这门亲事,可怜园中又失去一个好女儿。
52书库推荐浏览: 梦里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