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一样一样给贾琮又点了一遍:一块薄薄的小巧端砚,半根常用的徽墨,六枝蝇头小楷,笔管全都镂空了的,水瓶、水注全是青瓷的,一只锡制烛台和一盏玻璃灯罩是为了夜间照明的,几十根修成两寸长短的青冈木炭和一个小小的红泥风炉是为了取暖的,另外还有一大包糕饼饽饽,荤素搭配,全都是切成了两半,以备查验。还有一罐干制的金钩、虾皮、肉脯、笋干、紫菜和蕈子,是事先用酱油煨熟焙干,用滚水一冲就可以当汤喝的。
贾琮笑道:“行了,嬷嬷,你是让我进去过日子吗?便是山珍海味在那个地场也没有胃口了,忍忍饿,也就出来了。”
蔡嬷嬷却道:“三爷可别这么说,本就穿不暖、睡不好的,又要写文章,再吃得不适口,真能把人给煎熬病了——那边的珠大爷不就是在考场上受了暑热,一病不起的吗?”她想想这话不吉利,便连忙吞了回去。又嘱咐道:“还有厚厚的棉被衣服和同样的两份考篮都先送到下处去了,爷考完一场出来找着家下人,就去下处歇息,我让蔡安给爷烧了热水,先松泛松泛筋骨,再吃些热汤热水,就好好睡一觉,别在下处用功了。”
贾琮笑道:“知道,知道,嬷嬷你就等着听好信吧。”这样一番叮嘱,贾琮便自己提着考篮出来,外面他的四个小厮早备好了车等着了,贾琮便上车去了,蔡嬷嬷只站在台阶上看着马车去的不见影了,才回去。
贾琮他们三更到了贡院大门外面,只见明远楼外已经搭了一溜儿的考棚,贡院里外灯火通明,差役把守严格。贾琮却算是熟门熟路,上次的乡试他就是在这里考的,因此只在马车上打个盹,派蔡安挤进去听着叫号,快到自己的时候再进去。
春寒料峭,虽然贡院庄严,除了远远的差役叫号点名的声音,并不闻人语,然而却有一种匹匹噗噗的声音不绝于耳,贾琮先还疑惑,后来省悟原来是那些穿着单薄的考生在不住的跺脚搓手。他正闭着眼睛假寐,却听车窗外面他新晋的小厮潘又安的声气:“这位爷,请您往边上站站,仔细车轮上的泥蹭您身上。”他说话客气,却是在撵人,贾琮便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去,却见自己马车外箱边上倚靠着一个二十几岁的考生,衣着朴素,然而并无寒酸相,反而举止坦然,仪表不俗。方才那人是冷得狠了,便蹭到马车边上,将身子裹进车身的毡子里御寒,才惹得小厮们发话撵人。此时那人便爽然一笑,说道:“是我唐突了,对不住。”便从毡子里钻出来,正要走开。
贾琮正觉得心里突突的,想找个人说话定神,便掀起车帘道:“这位仁兄,在下御下不严,得罪了,请进车里说话。”潘又安一向圆滑,见贾琮发话,上赶着给那人赔了不是,连忙打起车帘,请那士子上车,那人见贾琮车马华贵,又带着数个骄僮,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子弟,本不欲攀交,无奈寒气直往薄衣领中钻,半边身子都冰凉了,再看看那香软暖蕴的车里,便洒脱的一笑道:“那就叨扰了。”
一偏腿便坐上车了,两人互通了名姓,贾琮才知道此人名叫殷继东,是浙东人,祖上也曾为官,只是父母亡故得早,他依在堂兄门下,日子困苦,此次应试好容易进京来,盘缠已经用尽了,贾琮见这人虽贫却无穷相,很是豁达,便有意结交:“既是如此,不如我们结伴进出,家人已在贡院街为在下定了下处,地方倒也宽大,恰好住开。”那殷继东也不推辞,只道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然后两人议论起经史文章,越发有一见如故之感。不多时,那殷继东也暖和过来了,手指不再发抖,另一面蔡安也飞跑着来报,就要点到贾琮这一号了。两人恰在一号,便一同进去,约好了出来的地点,便各奔东西。贾琮找到自己的号房,见一丈见方的地方,门口矮墙上横担一块木板,就是书桌,里面砖砌的矮炕,倒也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他便将自己考篮里的被褥取出卷起来放在炕里,又把笔墨灯盏一一归拢,坐等差役过来搜检。
一直到正午之后,考题乃出,第一场是经义,考题倒也平正,是《孟子》中的一句: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这题不偏,然而要答得有新意却也不易,好在贾琮之前与林嘉蕤议论过这个话题,便不假思索地打起稿来,起承转合,真是文不加点,待到掌灯时,已经将初稿完成。
出师顺利,贾琮心中安稳,便细心将卷收讫,打算着明日修改誊写,他这才活动活动冻僵了的手脚,将木炭在炭盆里点上,又叫差役来冲上一碗汤料,在炭火上烤了两个豆沙酥饼和几个火腿冬菇馅的饽饽,一顿吃了,便卷紧薄被,将所有的衣物都盖上,在周围嗡嗡嘤嘤的吟哦声中,酣然入梦。
第二日贾琮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伸个懒腰,差役过来送水,他胡乱用手巾沾湿了擦擦手脸,虽然这两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也过惯了,曾经二十多年的自力更生留下的印记更多些,自己收拾饭食并不让他感到为难,将带来的炒面冲了一碗,他便就着一块杏仁酥草草吃下,权当早饭了,然后将落在案板上的饭粒水渍都收拾干净了,才将昨日的草稿拿出来细改。
这一日是初九,乃是头一场的正日子,主考恰是文华殿大学士沈博约先生,也在贡院中转了一圈,到贾琮门外时,虽是指点过贾琮文章的,也只是微微点头,并不言语,见贾琮内外整洁,手中的卷子上密密麻麻写满字迹,沈先生微露笑意,贾琮心里越发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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