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日暖,贾琮在矮炕上蜷着小睡了一会儿,起来神清气爽,便将空白的考卷小心展平,提着气小心将文章工楷誊清,一个时辰方才完成,放下笔,舒一口气,见日头已经西斜了,小心吹干了墨迹,反复看了几遍,再无一些瑕疵,才小心收妥,他午饭都没有胃口吃,这时才觉得饿了,且天又转阴,西北风飕飕地吹起来,他便窝在一角点上炭盆,又烤了几个糕饼,囫囵吞了,倒也辨不出味道,只算半饱,不敢再吃,便收拾了,躺在炕上,将所有衣被裹紧,静等着明日开闱出场。
这一夜却不如上一夜安静,有些举子受了凉不住地咳嗽,有些举子还未完卷,疯魔了一般地来回转圈,不时被差役呵斥,远远还传来其他号房的喧哗号哭之声,贾琮经停了一会儿才朦胧睡去,半夜惊醒,见号房外莹莹灯火闪烁,是不少举子在挑灯夜战,只闻磨墨声、呵冻声,写字的沙沙声,与风声混在一起,让贾琮恍惚以为还在梦里。
第二日上午一开闱,贾琮便交卷出场,没想到那殷继东也已经出来,在等着他了,两人相视一笑,便共同去贾琮的下处安歇。贾府里已经在贡院街上最好的温元楼上给定下了三间上房,因此贾琮住得很是宽敞,分了殷继东一间,下人们早已预备妥帖,先去泡了热水澡,更了衣,然后上来状元及第汤等吉利名目的一桌菜,那是店主特意孝敬的,贾琮和殷继东饱餐一顿,两人评了几句彼此的文章,都已经是困倦不堪,便回房去黑甜一觉,直到下晚方起来。
见贾琮醒了,潘又安便进来,伺候梳洗,又道:“三爷,琏二爷来了好一会儿了,在外面坐着,不让打扰爷呢。”贾琮便连忙换了身衣裳出来与哥哥相见。却见那贾琏与殷继东正相谈甚欢,殷继东还是穿着昨日那身旧衣,却是毫无卑态,挥洒自如,贾琏也原是个精于应酬之人,又见殷继东言语诙谐、见识过人,自然也毫无骄意,见贾琮出来,便笑道:“琮弟,好睡呀,这一来可真要蟾宫折桂了——父亲不放心,让我来看看你这边奴才们伺候得是否妥当。”
贾琮连忙站着请了父亲的安,才给贾琏问好,又与殷继东相见,三人自在地吃了顿晚饭,贾琏便不耽误他们的时间,只又吩咐小厮们好生伺候,又嘱咐了贾琮好些话,才辞去了。贾琮一直送到楼下,见贾琏上马去的不见人影了才回来。殷继东只笑看这兄友弟恭的场面,并无一句歆羡或是评论,贾琮越发觉得此人城府甚深,且通达人情世故,便有心攀交。
这样歇了一日,两人除了谈谈文章,便是在各人的房里看书,并不出门,到了十一日,便是第二场,照样清晨入场,考的却是策论,问自古治河之策得失论,这种经世致用的策问是所有举子最为头疼的,不过是引经据典、空发议论而已,却正中贾琮的下怀,因为他上一世学的便是水利工程,标准的理科高材生,自然有一番自己的见识,且因为林嘉蕤升任河道总督,自己每常也与他议论了好些治河之道,林嘉蕤也深以为然。只是生怕太过骇人听闻,便将自己的见解巧妙阐释到古代圣贤的经义之中。当日便完卷了,此后只关注自己别被越来越冷的天气给冻死,小心节省着用自己带进来的那点儿木炭。
第十三日出闱后,那殷继东便道自己对于治河并无体会,第二场恐怕考得不好,又听贾琮的答题,深为佩服,两人因为最重要的两场已过,都有些轻松,日间便坐在一起说笑,贾琮发觉这殷继东来自士族,而常居民间,见识广博,便不局限在科举八股,若说文章其实并不出色,只是其人真真算是个人才。
第三场考诗赋,这却是贾琮最不擅长的一宗,好在圣朝重文章,应制诗都是大同小异的,倒也涂涂改改地完了卷,贾琮给自己的评语也只是中平。到了第十六日上午,开了闱,众举子才如倦鸟出笼,也不顾斯文,也不顾差役的呼喝,吵吵嚷嚷、挤挤挨挨地出了龙门,贾琮老远看到贾琏和家人们站在“为国选贤”的牌坊下面,一脸笑容地正等着他,连忙挤过去,蔡安一把接过考篮:“好三爷,总算是受完这罪了,奴才背着您出去上车。”
贾琮笑踢他道:“快起开,说得我像上刑场似的。”贾琏便笑道:“好得很,看神情考得就不错,家里的接风宴都摆上了,连林家的人都请过来了,快回去吧。”
贾琮听说黛玉也来了,心里一动,便顾不得什么,直往车里钻,恨不能立刻回家去,贾琏却一把拉住他,问道:“你那个朋友呢?”
第二十一回 乐生悲薛家祸端来
却说贾琮从贡院出来,见到贾琏和来接场的家人小厮,却久等不见那原本约好了的殷继东。蔡安只好又跑到龙门口去找,半晌才拉着垂头丧气的殷继东过来,只见殷继东的考篮没有了,为了防作弊而开了缝的旧袍子不知为何被扯破了一大块,显得很是狼狈。
贾琏贾琮原也猜着必有缘故,见他这样,连忙问他,殷继东灰白着脸说道:“哎,时运不济,命途多艰,不才这次落第了——原本好好的两篇诗赋,竟然在交卷时不小心落到了砚台上,又打翻了茶碗,污得一塌糊涂——说不得被贴卷了。”
贾琮不禁跌足为他叹息,好在殷继东甚为豁达,原本在场内颓唐了好久,此时已是看开了:“三爷无需为我惋惜,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好在三爷此次必然高中,我这里先行贺过,就此告别吧。”
52书库推荐浏览: 梦里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