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便带包勇过来,先派了他些差事干,几件事下来很是称心,见果是个勇于任事、精细周到的奴才,便提拔他做了管家,打发他到京郊的庄子上打理。不到一年的光景,那包勇果然能干,就将小小的田庄打理得兴旺起来,先是在小山上遍栽果树,主要是枣、栗、柿三品,然后让佃户们挖泥成塘,堆泥成基,基上种菜、养鸡猪,塘中养鱼、养鸭鹅,每隔五日,便送一次菜蔬禽蛋鱼虾等鲜物入府,梨香院中的供应愈加新鲜适口,而瓜果蔬菜、肉类禽蛋还可卖到京中的铺子里,出息比之种田不可同日而语。
这些事情贾琮也约略说与黛玉知道,黛玉只是一笑了之,并不放在心上,贾琮却以为这正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反更为称许。这一日,足迹罕至的宝钗突然到梨香院来做客,黛玉心中诧异,却也欣喜,她与宝钗早已消除了早年的隔阂,惺惺相惜,只是碍着宝玉和王夫人,面上皆淡淡的,不说出来而已。
宝钗此来却是出乎人的意外,只见宝钗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湘妃色袄裙,通身不见新妇的鲜艳颜色,别有一番端庄雅致,只腰间的一条大红丝绦,与她的身份相称——穿戴虽还如旧时,眉目间却再难见原先的安适祥和,只觉得带有轻愁薄恨,竟是掩不住的了。
贾琮与黛玉连忙含笑让座,黛玉笑道:“宝姐姐如今是大忙人,竟也拨庸造访,真令蓬荜生辉。”她却是还是旧时的称呼,并未改口。宝钗也笑道:“颦儿婚后越发的调皮,琮儿也不管管他。”贾琮只是微笑,并不接口。他心知宝钗此来必定有事相求,自己在此不便,便略坐了坐,找个托词,自向书房里读书去了。
宝钗见他出去,方叹道:“从前看琮儿与那边的环儿并无什么区别,谁想……”黛玉却不欲听她的感叹,因为那是必定要说到宝玉身上去的,便道:“宝姐姐难得来一趟,今儿也算是浮生偷得半日闲,必不放你轻易回去的,总要尝尝我这里新得的好茶。”
这样说着,便命紫鹃带着青芷铺设了茶席,在窗外的廊下支起风炉来烧水,茶席上摆开潮汕炉、孟臣罐、若琛瓯,黛玉将几枚红果错落插在那汝窑美人觚里,红艳别致,清简脱俗,可以入画。宝钗赞道:“如今有些矫揉造作之人将花下品茶,列为十大最煞风景的事之一,而袁宏道却说对花品茗是大雅之事。妹妹以红果代花枝,茶香可在枝条间游走,曲直疏朗,别有意味,而又不侵茶味,想得甚是周到。”
黛玉笑道:“只听姐姐这番高论,便知是懂茶之人,我这一番摆布却是有班门弄斧之嫌了。”这样说着,青芷已经提了水壶进来,说道水已沸,黛玉便用茶匙从孟臣罐中取出些许茶叶,倾入茶壶中,说道:“这是今秋新摘的龙井白毫,虽不及春茶,这个时令也是难得的了。”一边说,一边从容沏来,浅浅倒了一盏,捧给宝钗,宝钗尝了一口,说道:“茶味甚佳,苦中回甘,更好的是水,煮雪烹茶,妹妹果然是大雅之人。”
黛玉笑道:“说附庸风雅还差不多,这是那年在妙玉那里吃茶,受了她一番排揎,才偷师来的——我带着三个丫鬟,旧年好一冬的时间,收那落在绿萼梅上的雪,集成一花瓮,果然清冽甘甜。”
宝钗一边喝茶,一边观赏手中的青瓷茶杯,小小的荷叶杯,温润如玉,不盈一握,宝钗却知道这必是黛玉的陪嫁,可说价值连城,一时有感而发,叹道:“茶席纵有珍器百种,说来却并非必需,倒是一份深情独独不能少。一泡茶,不同的人泡出千百种滋味,爱茶之人大抵也是因为茶如人,有真性情。”
黛玉笑道:“姐姐今儿怎么悟道了的高僧似的?”宝钗自嘲道:“我哪里做的了高僧,我们家里哪一位才算是半个出家的和尚的——天天高乐不了,这几日忽又读起了佛经来,把那几个新收的小姨娘冷落了,天天闹腾呢。”
黛玉不便答言,只微微垂首,默默注视茶烟袅袅,宝钗也愣怔了良久,想起来了正事,方说道:“还是言归正传吧。今日造府,一来为与妹妹叙旧,二来有一事相求。”黛玉道:“自家姐妹,姐姐何必客气?有什么事只管差遣。”
宝钗叹道:“近来太太把掌家的责任压到了我身上,妹妹从小在这府里长大,是深知道其中的厉害的,哪一个管家媳妇是吃素的?更何况这些年出的多进的少,我翻翻账本,早已经是寅年吃了卯粮,可叹太太还非要撑着空架子,不肯俭省,即使这样家下人也是怨声载道的,一味抱怨刻薄,我却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说后日太太要去杨提督家里送粥米,四五个买办出去,只凑了一千五百个鸡蛋来,还缺着五百个,说什么也找不出来了,买办说近来市面上这禽蛋都短得很,也不知怎的……”
她这样絮絮说来,黛玉已经明白其意,便也不拿乔,立时唤来一个小厮,命他去城外的庄子上找管家包勇,明日一早送五百个鸡蛋到府里来,小厮领命去了。宝钗心里的一块儿石头落了地,微有苦涩的笑道:“有劳妹妹了,谁想这府里竟然有连鸡蛋都短缺的时候。”黛玉正色道:“一家有一本难念的经,姐姐是最通达之人,何必有此一叹?又何必理睬那些短见的奴才?”她见宝钗虽是笑颜,终究难掩失意,便不忍让她就去,强留她吃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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