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正在房里看着莺儿和袭人熬药,见李纨进来,便连忙让座,莺儿就去倒茶。李纨便笑道:“宝兄弟今儿可好些了?”宝钗见问,微微笑道:“好些了,前些时都不认人,从昨日起诸事明白,只是还时常头痛,这不又睡过去了。”李纨便叹道:“这次老爷真是下了狠手。本来是没有影儿的事儿,那妙玉是个可恶的,宝玉又好在这些人身上下功夫,拉拉手根本算不了什么,咱们都是见惯的——可恨环儿,却当个事情去说给老爷听,又恰恰……还不是火上浇油?打成这样,那妙玉倒好,一走了之了。”
宝钗微微低着头,只是听着,这时便抬起头来问道:“是了,前儿宝玉还顾念着妙玉的下落,不知她怎样了?”李纨冷笑道:“还能怎样?她一个尼姑,生得又妖娆,褡裢里又有她父母留给她的积蓄,她也不是个能安分清修的,说不得还是要背靠大树好乘凉,再找个大宅门去依附罢了——听说她回南去了。”
宝钗便道:“落叶归根,也好,她从那里来的,再回那里去,也算有个结果。”李纨拊掌道:“你却还不知道,走了个妙玉不要紧,如今四姑娘就跟疯了似的,一心想跟着妙玉去出家呢!她又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像咱家这种高门大户,一个姑娘突然出了家,传出去像什么话?她见天闹,她哥哥嫂子都不理她。前儿她跟前伺候的彩屏,偷偷来告诉太太,说是四姑娘那天跟大奶奶拌了几句嘴,回房就要绞头发,吓得她们忙把剪子夺下来,也不敢跟那边的珍大爷和珍大奶奶说,只得过这边来求太太,能不能还接她家姑娘过来养活。”
宝钗忙问:“太太怎么说?”李纨叹道:“太太如今是有心无力,这些人还住不开呢。我带着兰哥儿只住着一明两暗三间房,兰哥儿连个正经书房都没有。隔壁就是赵姨娘和环哥儿,只有两间房,也是天天吵嚷住不过来。那些丫鬟婆子挤住在下房,天天为个睡觉的地方吵架……可笑环哥儿惹了这么大的祸,赵姨娘还有脸抱怨,为什么宝玉就能住在梨香院,环哥儿就住的那么狭窄?这是老太太的话,又怨得了谁呢?”
宝钗不语,旁边正在扇风炉的袭人便叹道:“大奶奶,梨香院这边院子虽然大些,然而当初只是老太爷养静的地方,房舍格局都小,再加上……宝二爷这两年纳了好几个姨娘,每位也都有三五个丫鬟伺候,也是好生拥挤,二奶奶为难了好几天,才把人都安置妥当了。还是莺儿妹妹受委屈,只住在二奶奶的外间,没有自己的屋子呢。”莺儿眼圈一红,便出去了。
宝钗便问李纨:“怎么兰哥儿这两日不上学了吗?”李纨正忧心这件事,便愁道:“可不是不去了……原先老爷给聘的一位殷先生,真正好学问,兰哥儿提起来,就佩服得很,可惜分家之后,书房也没有了,老爷也出不起那么多束修,那位殷先生是个懂事的,也不等老爷说话,就先辞馆不做了。我原本还想着兰哥儿的学业要紧,不行就我自己出钱留下这位先生,谁知遣人去问,才听说他跟琮哥儿交情好,琮哥儿请他加入河道总督府,过了年就要一起去任上治河了。”
宝钗想起宝玉也曾跟着这位殷先生读过几天书,不由得觉得刺心,那李纨却是浑然不觉,继续说道:“这几日宝玉病了,你也没有过去,太太忙不过来,让我帮了几天忙,我不是熟手,再加上刚刚分家,缺东少西的,我从自己的积蓄里也赔补上了不少。太太前儿还说,究竟这些人都是你素常用出来的,等宝玉好些儿,还是得你来管家。”宝钗一口应承了,李纨便松了一口气,也不多坐,施施然去了。
这里莺儿便忿忿地进来说道:“大奶奶这是要打撒手呢,只把热火灶捧给我们。”宝钗沉默些许时候,才轻轻说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下晚的时候,宝玉醒了,又吃了药,宝钗见宝玉一天好似一天,心下安慰了些,贾母和王夫人也都遣人来问,宝钗据实回答了,便想着过两日去东府看望惜春。谁知还未等她为惜春设法,就听说惜春有一天受了尤氏的歹话,一气之下,就把一头青丝全给剪了,听到消息,阖府惊慌。
贾母如今年岁已大,精力衰退,再加上贾赦一闹,更是灰心,因此如今与大儿子住在一起,再不似之前那样过问家务事,凡事只睁只眼闭只眼随着儿孙闹去。只是这件事贾母委实不能无动于衷,毕竟惜春从小抱到荣府,在她眼皮子底下养大,如何能任由她小小年纪就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然而不论谁来劝,惜春都是铁了心出家,也不答应去与贾母同住,只求住到园子里的栊翠庵,再不出来沾染尘垢。贾珍对于这个妹子其实没有多少情分,便由着尤氏做主,让惜春拜了铁槛寺的老尼为师,剃度出家,却不住到府外去,只笼闭在大观园的栊翠庵,一个月有人开园进去送一次柴米,只几个老婆子陪伴服侍,竟是与外界隔绝了。惜春便得遂心愿,再不与人言,只一心念经求法,在大观园中与草木鸟兽为伴,衰草寒烟,晨钟暮鼓,似古井不起波澜。
第四十六回 虎兔逢元妃归大梦
且说宝玉自被父亲暴打后, 神情若痴,竟连妙玉失踪、惜春出家这些事都不闻不问, 虽然醒来, 然而常犯糊涂,往日灵性全无, 别说读书写文章, 竟连记性都不好了,除了宝钗, 别人随见随忘——家下人都私下传言,宝玉被父亲给打傻了, 王夫人痛彻心扉, 只不管不顾地寻医问药, 钱花得如流水一般,却不见效用,吃了一箩筐的苦药汁子, 只吃坏了宝玉的肠胃,越发连原本的姿容都不复存在, 变得形销骨立,精神萎靡。贾母每每见了,就连声叹息, 背地里跟鸳鸯说,自己竟是白白操了半世的心,老人家难免伤心落泪,鸳鸯虽然是极力劝解, 只是如今她自己也是愁绪满怀,大房搬回荣禧堂之后,贾赦和邢夫人看到她就似看见了仇人,横眉竖眼,虽不敢当着贾母的面折辱,然而背地里的闲气也受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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