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他扶进卧室。他躺在床上,眼微微张开,看见我替他准备的银色云朵。
“阿囡,”他柔声唤我,拉我的手在他掌心,轻轻拍着,“谢谢你,今晚我最开心。”
他的神情难得的放松,五官都舒展开来,带着淡淡的笑容合眼入睡。
我那晚坐在他的床沿许久,竟不舍得放开他的手。
手机响起,打断了我的回忆。是母亲的电话。
“阿囡,”她听起来虚弱而空洞,“我要出家了。”
“什么?”我以为我的耳朵出了毛病。
“阿囡,妈妈对不起你,但是妈妈必须放下所有前尘往事,”她的声音里半点情绪也无,“以后,我会受佛法庇佑,你也不用担心我。”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不知道这又是演的哪一出,“你在哪里?我来找你。”
她挂断了电话。再打便是关机状态。
我立刻拦住的士:“快!送我去新家路佳友小区!要快!”
司机被我穷凶极恶的样子吓得不轻,一路狂飙,转弯之迅猛,差点把我甩出车外。
我下了的士,几乎是四脚并用地爬上楼梯,冲进小舅家。
“啊呀呀,”小舅妈看见我,“你这是赶着投胎?怎跑得满头大汗,衣衫都不整。”
“我妈呢?”我懒得跟她废话。
“不知道呢,一早就出门了,说是想散散步。午饭也没有回来吃,害我白煮多菜。”
我赶忙跑进我妈的房门,房间被打扫的非常整洁,一些生活物品已经不见,留下我爸的骨灰罐在床头柜上孤零零。
整理好的床铺上放着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封面印有京州市归元佛寺的字样。
我抓着经书又冲出门。
归元佛寺在京州一处还未开发的小山丘上,的士开到一半就没了路,我只得下车沿小路爬上山去,差点撞翻几个上山拜佛的信众。
好不容易到达,我立刻攥住一个坐在门边嗑瓜子的尼姑:“你认不认识林晓蓉?”
尼姑很淡定,向内里大殿努努嘴。
我经过香炉,走上石阶梯,进入宝殿。一个光头尼姑背对着我跪于垫上。
我不敢相信:“妈。”
那人扭过头来,好似不认识我一般:“施主,善哉。”
我跪地:“妈,你不要吓我。”
她起身将我扶起:“施主,阿弥陀佛。”
泪水如河流,瞬间布满我的脸。我看着她青色的头皮和胸前坠着的佛珠,悲愤交加,抓住她紧紧不肯放手。
“妈!你不可以不认我!我是你的亲女儿啊!!”我死命地摇晃她。旁边有两名尼姑赶忙过来拉住我,将我架开。
我只管两腿乱蹬手乱挥,踢翻了功德箱,又扯下了供佛的香烛和桌布,殿里一下子腾起火焰,供奉的苹果梨橙滚了一地。
“阿弥陀佛,造孽,造孽啊。”抓我的尼姑赶忙去找水灭火,我趁着这当隙扑过去抓住母亲。
“妈妈,你不要我了,我怎么办,阿囡一个人怎么办!”我扑在她身上嚎哭。
“施主,凡事皆是因缘际会,种因得果,”她定定地站着,“要学会放下,放下才得安乐。”
“什么放下!骨肉亲情你也要放下吗?”我觉得天旋地转,“我找到工作了!可以养活你,我们可以一起住了!不用寄人篱下了!”
“只要你想,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她神情宁静,真好似一尊佛像。
另两名尼姑灭了火,又跑来抓住我。
“施主,请你出去。佛门清净地,容不得你这样闹啊。”
我遭此打击,浑身瘫软,只得被她们架了出去。痴痴地回头看着母亲,她站立着,目送我被带走,一点动情也无。
我只能抓住送我出门的尼姑:“师父,我该怎么办,我妈妈她怎么突然这样了?”
尼姑面露恻隐:“施主,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现在静慈她获得了真正的安宁喜乐。”
“这是自私!”我跳起来,厉声道,“这是不负责任!”
然而冲她们发作也无用,她们也是一样的面目,麻木不仁地俯视别人的苦难。
我在寺庙门前伫立良久,多次试图再次闯入都被拦下,直到她们锁上寺门。
天色已暮,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我只能下山。
雨水冲刷着小路,搅起泥泞翻天。我失魂落魄地走着,一不留神滑倒在地。
膝盖磕在石头上,鲜血立刻迸出来,混着泥水顺小腿流下,脏污中一片暗红。
我一点都不觉得疼。
苍茫浩瀚的天地,黑暗伴随暴雨翻滚着压下来,将眼前视野厮杀得一片狼藉,仿佛在逼我投降。比起悲切,更近残酷。
我颤颤巍巍地扶着腿站起身,衣衫都被雨水泥污浸透,重重地拖着身体。
双耳轰隆,根本不知要往哪里去。自己好像赤足重生在这个世间的婴儿,没有过往,亦无未来。
“阿囡!”
有人声唤我。我疲惫不堪地睁开眼,远处一束淡薄的黄色灯光照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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