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非人力所能为,这件事,他就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
他的动静不大,卫青却已睁了眼,他见霍去病正盯着那不成套的羊骨拐子发呆,自己也看了看那小小的羊骨,再看看眼前的霍去病,失笑了。
真是疯魔了。不过就是那样一个梦,折腾了他整整一路,连自己多少年前还欠他一套羊骨拐子这种小事都想起来,莫名其妙的就在路上慢慢留了两块,只觉得似乎是配足了这拐子给他,去病就不会再丢掉似的。
这东西居然给去病翻了出来,卫青略有一丝尴尬,可更多是欣然,毕竟,人现在就好端端的在眼前,皮肤上的温热几乎可触,异常的安心。他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霍去病的脸,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温言道。
"去病从前总管我要这个,我找了三个不成套的糊弄你,你就怨我不疼你,再不肯玩羊骨拐子了,还记不记得?"
卫青想起了许多旧事,声音里有一丝笑,他此刻语调非常温柔,霍去病竟不敢去看他,更何况,他知道卫青说的是什么,可这一事连卫青都未必知道,此时此刻,他也不想他再知道,他是读了"孤儿行",想起早年的卫青,忽然就难过了,这才再不肯玩羊骨拐子。
霍去病把那两枚羊骨往掌心里狠狠握了一下,面上却丝毫不露自己的情绪,也用开玩笑的口气答道。
"那时你总对我说,等舅舅有钱就如何如何,结果等舅舅有钱建府,就把我扫地出门了。"
卫青果然展眉,神色很淡,却很愉悦。他从少年时的种种,一直想到现在,再看看眼前人,他很想对这个人说,去病,二十年了,可,卫青终究没开口,只道。
"好,等你回长安,就搬回舅舅家。以后都在我眼前。"
霍去病只笑而不语,有些无益之事,此时此刻,他不愿去想,卫青瘦了,可躺在他身边很暖,霍去病索性闭上眼,尽情感受这人所独有的温熙包容的气息,纵情想像有一日回到长安,回家...他有许多事想做...
他想了许久,卫青一直没作声,兼呼吸平稳悠长,霍去病以为他是睡了,不想一睁眼,却见卫青依旧侧身看着他,面容如常温和沉静,目光中却有些说不出的东西,异常复杂。两人目光一碰,卫青这次有些勉强的又笑了笑。
"我做了个梦,把你弄丢了。"
霍去病微微一愣,直觉想说些什么,卫青却摇了摇头,让他不要说话,他自己似又想到了那个梦,沉默片刻,自言自语的慢慢道。
"不要紧,你去哪里,我总带你回来。"
他这话的语气说得极其认真,眸中神色难描难绘,霍去病听得一震,卫青这表情和话都让他很难受,他的声音却无丝毫的异样,只道。
"好。"很快又加了一句,"舅舅,你听外面下大雪。"
说罢,他也不等卫青有任何反应,也不再就这问题讨论下去,只极快的伸臂与他轻轻一抱,片刻,又如儿时般侧脸与卫青蹭了蹭,还故意左右摇了摇,这熟悉的举动让卫青又有些失笑,真的依言去听那雪声。
外面下着大雪,有些类似雨落的沙沙声,房间里越发的温暖。
相伴二十年,霍去病熟悉卫青的每一个小嗜好,最知道怎样待他好。卫青小时候,每逢雨天就要被赶出去干活,久而久之,这个人就喜欢听着风声雨声入睡。有一年,长安有大风如血,自己跑出老远接卫青回家,风中等了许久,果然见卫青匆匆忙忙的骑马回来,一脸的焦急,见他乱跑,把他骂了一路。到了晚上,那个白天才发誓和自己绝交的人,就一面搂着自己,一面很幸福的小声说,去病,外面大风大雨,打雷闪电,又黑又冻,你和舅舅在一起,暖暖和和...
霍去病的动作亲昵而自然,好像很高兴,又像是为那个惹他不快而耿耿于怀的梦致歉,卫青被他搂着,只觉全身都暖洋洋的,他眼皮越来越沉,这一次,只过了一会儿,他就完全放松下来真的睡着了。
天还没亮,霍去病独自登上朔方城,守城士兵见了他,就无声的一一举起手中的火把相迎致敬。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霍去病沿着城墙前行,此城依地势修建,远没有长安的辉煌气势,可霍去病很喜欢这里,此刻四周仍是一片漆黑,可他闭上眼,就能完整的看到朔方城,乃至朔方郡的全部,看着这些,几乎就像陪在卫青身边一样。
每每站在此处,霍去病会比任何时候,都更明白河朔一战的意义。卫青刚进建章时,就常带他去军营,晚上,大家会生起火,围坐在一起听那些上过战场的老兵讲故事。
那个时候,汉军能讲的故事不多,大汉开国数十年,自白登以来,对匈奴从未有一场值得夸耀的胜仗。
有那么一晚,老兵就指着窝在卫青怀里的他苦笑说,千万别以为把小家伙接到长安就安全了,河南地在匈奴人手中,只要那群狼愿意,瞬间烽火就能直下甘泉。
霍去病记得非常清楚,他生来胆大,当时觉得老兵在吓唬他,没当一回事,只卫青搂他的胳臂紧了紧,搂得他不舒服,便回头抱怨,卫青就笑笑,还逗着问去病怕不怕,他自己的神色则是如常的平静,只一瞬眸光如电。
或许,早在那个时候,那个人就决定,以他一生,终结匈奴的威胁,换几代人的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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