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善战者之胜,是先胜后战,攻而必胜,在于攻其不守,守而必固,在于守其所不攻。这,才是卫霍想注释的。卫青所想和霍去病一样,两人都觉得,苏建赵破奴这盘棋有个共同的毛病,都是只顾自己下,不看对手,遑论全局,而争势时又只局限在眼前,太过呆板,其实,兵无常态水无常形,用兵最重一个"变"字。是以,卫霍初时都多少有些示范的味道,只渐渐的,两人却都分身乏术了。
赵、苏两人正看得入迷,霍去病却停了手,他把手上一颗黑子慢条斯理的弹了弹,又很细心的又把通盘飞快的看了一次,忽然抬目对卫青一笑,如很随意的道。
"该有个彩头。我若不败,舅舅便答应我一事,如何?"
这次卫青深深看了他一眼,神色微变,旋即又复平静,他根本没问是什么事,只答了一字。
"好。"
这话中的机锋,在旁的苏、赵全未察觉,也对那"彩头"没什么兴趣,他们只觉得,骠骑似乎突然有了信心,然而纵观全局,这棋已下到这个地步,黑子继承的大势就不利,天下已失,又遇到大将军这样的对手,难道还能扭转乾坤?是故,赵破奴大为兴奋,苏建却不由得担心。
观棋的大为紧张,偏下棋的却静了下去。卫霍不再说话,只各自又走了十数子,都下得不快不慢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赵、苏两人却疑惑大起,这一刻,他们非常难能可贵的达成了一个共识,觉得卫霍这几招走得很平淡,全没了方才的气势。
其实,下棋也好,用兵也罢,许多道理都一样,古来真正的兵家高手,攻必克,战必胜,可在世人眼中,他们的胜利来得过份轻易,仿佛那为将者既无谋略,亦无勇功,无非得天幸罢了,其实,这是世人不懂,形兵之极,乃至无形,那胜者之胜,本就如行云流水,天然自在,了无斧迹。
论棋论兵,苏建、赵破奴皆非弱手,只可惜,有时就只欠那么一点天赋,某些境界,便终身不能及,奈何!
同为兵家,这或许是种悲哀,然而,换一个角度,苏、赵也无需戚戚,古来有能力达到这一境界的兵家,也不过寥寥数人,他们竟有缘同时亲见其二,何其有幸!
卫青下得很正,他能感觉到,去病已将"气"全数收敛了起来,以卫青这样的眼力本事,竟也看不透他的意图,围其右翼,他便仿佛在左边突围,捉到左侧,他又在右边反击。说来难以置信,彼此黑白兵力就对陈在这方寸之地,本该一目了然,可卫青此刻的感觉,却是率队追敌,而本应在触手可及处的敌军,却从他的视线中完全消失了。
这种情形,卫青一生带兵都极罕见。不过,仅此并不足以让他心乱,作为三军统帅,应对不测并做出决断,这在他卫青,不过是本份。只这一次,在他眼皮底下忽然消失的,是霍去病,以两人二十多年的默契,都无法在这棋盘中找到那人的丝毫气息,这,让卫青隐隐有些不安。又或许,真正扰乱他的,是去病忽然提出的那个赌约,他一生不打无准备的仗,可这一次,他也想赌。
霍去病下得极辛苦,外表却很平静,他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到卫青气息中不易为人察觉的一丝凌乱。他太了解卫青,这人习惯于谋定而后动,只要看不出他的意图,就会暂时按兵不动。可,以这人的聪明,就算心乱,这个时间必不会太久,但,他需要的也就是这一点时间,完成了那个布局,这场赌他就赢了。霍去病心中苦笑,他非常清楚,此刻真正扰乱卫青的,不是棋,若说这局真能不败,那是因为,卫青对他,从无半点防范。
半响,苏建轻轻"呀"了一声,他看出来,卫青的白子忽然一变,竟全盘进攻了。那棋依旧下得很正,看似平淡,却隐含一种说不出的风雷之势,苏建想了半日,找到四个字,恃强凌弱,嘿,这世上对骠骑都能下出恃强的棋格,恐怕也只有大将军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赵破奴只看那攻势已有些喘不过气的感觉,深恨自己给将军留了个烂摊子,可他很快却又面露惊喜之色。就在白子大举进攻的那一刻,黑子忽然活了。适才,霍去病仿佛左躲右闪,零七八落的撒在白子间的许多子,经他勾点,竟形成了一张奇特的网,生生的楔入了白子的腹地。
这棋纠缠了很久,或许是有这样天生的对手,又难得下得认真,卫霍都被逼出了平生少见的境地。然而,高手相争,胜败只在一线,黑子是大势已去,而白子却也硬是没占到太多便宜,那进攻到底是迟了片刻,就那么一步之差,白子最大的一块活处,硬是被黑子生生的锲入,不死不活的分割成了首尾不能相连的几小块,生生的和了。
久久,卫霍两人几乎同时弃子,心下均有一种难言的感觉,既是骄傲又是感慨,或许,若非另有一重只有他们才明白的复杂思绪,两人本该纵声同笑,毕竟,他们一生行军,从未被任何人逼陷到眼前这种狼狈的境地,也就是这个人了。除他还谁?
第7章 莫相送
朔方冬天特多大风,卫青谁也没带,一人出去了半日,回来神色略有些疲倦,霍去病对他最上心,本能觉得不对,卫青却笑笑只道无事,晚饭苏建、赵破奴也来了,卫青也一切如常,饭后还与他们说笑了几句。话虽如此,人走了,霍去病忍不住又问了两句,这次他锲而不舍的把卫青惹烦了,丢下他早早安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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