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纸上谈兵,与真正的行军作战是两回事,霍去病想知道的,不只是上谕、军报的几个地名,他更想知道,怎样才能做到?卫青这幅图上的细节,回答了他多日以来的各种疑问,又让他想得更深。
有只手伸过来,在图上某处一点,仿佛是明白他的心意,霍去病侧脸看过去,卫青没笑,可眉宇间满是自信,阳光落在他黑色的眼眸中,如同洒满金光,让人蓦的有些五目具迷。
卫青讲解的话不多,但很认真,他讲了一阵,渐渐没了声音,只用心的一个人看着。霍去病很喜欢这人全神贯注的样子,从小他就知道,卫青唯有做这件事时,会把他都忘得一干二净。可,熟悉的欢喜倾慕中,又有一丝焦躁。卫青不久前蓄了胡子,这让霍去病有点陌生,这一刻,这人离他很近,又象离他很远,霍去病不喜欢这种感觉,却克制着,面上丝毫不露,他明白,能否真正走到卫青身边,在他自己。
元光六年至今,整整三年功夫,霍去病没能和卫青一起过生日,无他,这段时间他舅舅一直忙着东征西战,龙城、雁门、乃至今日的河朔大捷,三年多,卫青大概只匆匆回过长安一次。
终于,霍去病厌倦了在堪舆图上找卫青的影子,他是想到就做的人,得知班师消息,就一个人迎了过来。见到舅舅的那一刻,霍去病非常高兴,有无数话想对卫青说,又不知从何说起?那一瞬,他模模糊糊的忽然有些明白,几年前,马邑消息传来那日,何以卫青要冒着大雨回家看看他的心情。
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卫青看着看着图,忽然就没来由的转眸对他一笑,霍去病顿觉心中一片温软,有胡子没胡子还是他舅舅,于是亦扬眉报以灿然一笑,亦晃得他舅舅一阵眼花缭乱,两人就自然而然的站到一处,又再很愉快的指着堪舆图比比划划起来。
河朔大捷,乃大汉开国以来对匈战事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胜,亦是首次收复故土,至此,某些这两年满嘴骑奴、看城门、裙带将军的人皆哑口无言,而世人始知"长平侯卫青"这几字的份量。
大军回到长安之日,百姓夹道相迎,看着那面"卫"字大旗下英气勃发的年轻白马将军,四周欢呼雷动,这一仗下来,人们似乎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信心。
某个初冬下午,天蓝得有些透明,卫皇后宫中,皇后专程留了长平侯吃饭,席间,瞧瞧这个一门心思只知道打仗报国的兄弟,做姐姐既是欣慰又是关怀,就徐徐说出了一番大道理。
所谓成家立业,如今长平侯的年纪已不小,功业已建,家里却还没个女人,真不像话。俗话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长平侯又整日厮杀疆场,皇后这个姐姐,当得为他的终身操心。
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道理,卫青也就含笑听着,却不怎么在意,或许是冒姓之故,他对子嗣这问题看得不重,至于家,他又不是没家。且,一念及此,卫青倒想起他家去病,顿时就走神了。
卫皇后见他这不开窍的样子,只哭笑不得,青弟这人,除了匈奴眼里就一个去病,去病长去病短,将来匈奴打光了,外甥成家了,这舅甥俩感情再好再投缘,难道指望外甥养老送终?更何况...
姐弟俩正说着话,平阳公主来了,她虽早是一子之母,颜色却犹胜当年,此刻除了双唇略略施朱,全身并无一丝藻饰,越发显得肤白如雪,发光如漆,气度高华。
平阳早年便与卫氏姐弟熟识,这些年和卫皇后已是姐妹相称,唯卫青长年在外,依旧当她是故主敬,见她如此容光,不免局促,公主却很坦然,落落大方直如老友般殷殷谈笑了两句,便与皇后闲话起来。
公主听了卫皇后的话,只微微一笑,柔声劝道:"皇后也不用着急,我看长平侯如今的样子,是已有念兹在兹之人了。"
她的声音很淡,卫青却听得一愣,蓦的抬头正正瞧了她一眼,他看得太是直白,细究是失礼了,平阳也不以为意,只垂眸一笑。
卫皇后在侧,将两人的情态都看在眼中,心下一动,青弟是完全不知道他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身形颀长、英姿勃发,最易让女子心动,如今看公主的样子,未必...可惜公主去年寡居后已改嫁了汝阴侯夏侯颇,否则...
卫青自宫里出来,先回营中转了一圈,把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处理了,又在外间没什么目的走了走,途中胡乱买了些吃的,虽都毫不浪费的吃了,却只索然无味。
二姐的话,乃至言外之意,他不是不懂,姐姐关心的是他的终身,亦希望他能结一门得力的亲事。他这两年一直在外带兵,对朝内风云,感受不那么深,窦婴、田蚡、主父偃...这些事,卫青想多了头疼,如果可以,他宁愿一直背对名利,面对强敌。
这一晚,他一个人在外面走了许久,等他回家,已是满天星辰,霍去病自然早睡了,卫青也没多想,习惯性的跑去瞧瞧他,却见房里灯熄了,枕边还扔着卷兵书,卫青顺手想拾起来看看他读到哪卷,不想霍去病警醒,只这一丝声响就睁了眼。
屋子很黑,去病的眼睛却非常亮,睁开的一瞬森然冷光如剑锋般一闪,待他认出是卫青,便又复睡意朦胧的一笑,含含糊糊叫了声"舅舅"。卫青亦报之一笑,随手在他眼皮上一抹,让他继续睡,自己则顺势在榻边坐下来。这种事在二人本就极其平常,谁也没再说话,霍去病见了他很高兴,还半梦半醒的往里让了让,便又阖眼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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