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中骤见亲长,霍光先怕自己的病气过给舅父,又不知兄长在何处,为何来得只有舅父?兼又为自己各种乱思烦心,喉咙哽噎,竟说不出话来。
他这种种复杂心绪,把卫青看乐了,心道这孩子平日稳重,到底也还年轻,他也不加劝慰解释,只极简单的道。
"别多想,睡一觉,明天什么事也没有。"
他完全是哄小孩的口吻,霍光听得脸一红,可这声气真让人特别放心,说也奇怪,有舅父坐在这里,就像回到了长安家里,各种烦心事都简单了,又象身边有了座大山,得了这个依靠,天塌下来也能安心,霍光便如小时一样,觉眼皮渐沉就睡着了。
那一晚,年轻又操心的霍光发着高烧,满嘴分不清是汤药还是沙子的苦味,胡思乱想的听着帐外风声呼啸如万马奔腾,想着明日又是遮天蔽日的风沙,愁啊愁......他那忽然年轻了的舅父好心陪了一阵,似乎还笑眯眯的说道。
"天气真不错。"
惊天动地的大风,到了屹立的骠骑军面前,不过春风拂面,领头的青年将军微微眯眼目视前方,下颚线条如同石刻,他似乎正凝神想着些什么,目光平静得看不出喜怒。
这些年骠骑虽驻北疆,视线却也未离河西,西羌与匈奴勾结的这点动静,就是陇西太守不报,也尽在他眼皮底下,而陇西太守何以匆匆报出这条军情,骠骑也是心知肚明。
是以,一到河西,霍去病就建议,由大将军在武威居中坐镇,由他巡视,此乃公务,这地方又是霍去病最熟,驻守河西的汉将赵破奴又是骠骑旧部,卫青自然允了。
赵破奴看看满天风沙,豪情顿起,他记得清楚,昔日他和兄弟们追随将军初下河西,就是这样的天气。大风吹得伸手不见五指,兄弟们一张嘴,就满口都是沙子,可将军却喜欢这风,而匈奴人也想不到有河西大风都吹不散的汉骑兵。直到夜袭休屠王庭,兄弟们才明白将军平日教他们苦练队形的用意,兵贵在奇,借着这风,他们以区区万人,就纵横河西。从那时起,骠骑军没人不喜欢这河西的大风,亦是那一战,骠骑军天下闻名了。
忆及往事,赵破奴忍不住就道:"将军,您还记得那场风?"
骠骑却道:"破奴,你怎么看这次西羌异动?"
赵破奴不假思索就答道:"将军信上交待的,我们都做了!"
霍去病原有几分考问他的意思,万没想到是这么直截了当一答复,不由眉棱微皱,可他到底按捺了一下,默了默,只道:"集合队伍,去合黎山,看看留在那里的弟兄们。"说到最后一句,骠骑的声音亦有些柔和了。
骠骑军,被誉为汉军中最精锐的部队。
他们神出鬼没,纵横天下,无人能敌!
河西之地,"霍"字旗所到之处,匈奴小儿不敢夜啼。
这只队伍,是整个汉军的骄傲,
他们每个人都立下赫赫战功,个个骑郎都天不怕地不怕,
他们都追随着一个人,
有这个人在,他们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体,
生死关头,他们记住的就不再是个人荣辱,而是团体的精神与荣誉,
有这个人在,他们就能笑谈生死,刀山火海,视为等闲。
对骠骑军的每一个将士而言,追随过骠骑将军,是他们毕生最大的荣耀,是这个人赋予了他们这个团体那种勇悍无畏的精神,哪怕只追随过他一天,也值得夸耀直到白发苍苍。
谁家少年郎?禅姑衍,立狼山,守土复开疆。
谁家少年郎?终一生,战一场,风华未曾黯,曲终人不归。
他们就是大汉无可争议的天之骄子,代表着他们那个时代最好的精神,年轻、向上、无畏生死又大气磅礴,可他们中的一部分,却再没机会回到他们最爱的长安了。
十年前,合黎山一战,万箭如雨,将多少家最骄傲的少年郎永远留在了这片生满鲜红燕支草的土地上,他们,未能亲见后来那汉骑遍祁连的盛况。
这一日,汉家将士英魂不远,当加额以庆,他们的骠骑将军回来看他们了!!
霍去病站在那片土地上,此地与十年前并无太大分别,却沉睡着他的五千八百一十六位兄弟,时间隔断了这样久,霍去病已记不清他们每个人的样子,却总能再清晰不过的看见,当年山麓下是乌压压的匈奴人,敌众我寡,他挥剑出击一刻,箭林中,他的骠骑军排得整整齐齐,每一张年轻的脸上毫无惧色,前仆后继,丝毫无法撼动。
四周安静极了,仿佛连风都被这种气势压制住了,骠骑军的士兵们觉得,有那么一瞬,他们的兄弟一个又一个的回来了,他们有人缺了手,有人断了脚,有人身上还插着箭矢,可每个人都挺胸傲立,就站在他们身侧,再次加入这支队伍,只等骠骑一声令下,他们就当再次拔剑上马,驰骋疆场,为大汉,虽百死而无悔!
人人持杯肃立,霍去病亦取了一坛酒,自己饮了一口,亲手倾于地下,骠骑军随他一饮而尽。有人听见,倾杯处,似有歌声扬起。
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卫霍一到,西羌便已闻风而遁,卫青人在武威,又有霍去病亲视西线,他的注意力便有大半仍摆在北边,朔方、上谷、定襄、右北平、辽西各郡的军报只源源不绝的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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