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摇摇头大笑道:"朕,是孤家寡人。"说着,他看着远方碧蓝的天空,又自言自语般的感叹道:"真寂寞啊。"
他也不需要任何人接话,只继续道:"大有为?子孟小看朕了,朕这些年,是不作为!其实朕还想做许多事,能做更多事,也是朕想自己做的事,朕不痛快啊!就好比子孟你,正值盛年就回家荣养。你快活吗?"
霍光愕然,这次是真的不知该答什么了?
刘彻却又自言自语的道:"可朕看了史书,痛快许多!自古的明君都寂寞,要天下大治,朕,就得耐得住寂寞。大汉天下是朕的,所以,朕不怕寂寞。"
从宫中出来时,陛下的声音还一直留在霍光耳中,他其实,有那么一点明白陛下的寂寞,大丈夫无不想建功立业青史留名,陛下有那么大的能力,天生大有为的君主,这些年,若他愿意,岂止是匈奴,西域诸国,难道不能纳入汉家版图?可,陛下竟然就收手了,这些年与民休止...拿得起,放得下,这决断,霍光自问做不到。
那一刻,霍光有一丝怜悯,他觉得陛下也是个人,是个情感丰富的人,可他是陛下,就只能一个人。他,几乎有那么一点同情这位强势的君主。天下大治,它的主人却寂寞了。
霍光正感叹,下一刻,寝宫里便有丝竹不断,听得出,是那位犹胜李夫人的美人所奏,霍光失笑,这,才是陛下,最懂得自我排遣。
卫青和霍去病终于都老了,昔日驰骋大漠的大汉双璧,今日已是名副其实的白头司马。幸而,自天子藏锋,止戈以养民,大汉已多年无战事,既得天下太平,司马白头,复有何妨?
霍去病去看赵破奴,步履仓促,他这老部下,身子一向很好,不知怎么摔了一跤突然中风,太医说怕是最后一面了。
赵破奴见了他,却高兴的很,嘴都歪了还硬挣着要起身行礼,别看他此刻行将就木垂垂危已,仅半边身子的力气依旧大得满室子孙都差点摁他不住,乱了一阵,最后由赵破奴最得意的跨灶之子代他给霍去病磕了个头才作数。
霍去病想安慰他几句,却又说不出什么,赵破奴的儿孙都争气,如今已是汉军新一代的佼佼者,后继有人,传承有序,对得起国家了,没什么遗憾。可破奴比他还小几岁,怎么就?霍去病还记得他当初刚进骠骑营,一脸风风火火小兵痞的样子,没少让自己操心,怕一日自己不在了,这楞小子还不知道要独当一面,结果,破奴却要走在他前面?
赵破奴却极安然,竟当着一屋子人就高高兴兴的道:"将军,今日破奴去了,再不用担心大汉没了将军,破奴有福!"说着,他像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霍去病瞬间哭笑不得,只得点了点头,他没想到,赵破奴这依赖之心,竟至今也没改掉。
故人走得七七八八,公务著书之余,卫霍不免也加紧培育接班人,于是乎,霍嬗先就遭了殃。
过继的事情本来安排得好好的,近来,竟又横生枝节。话说霍光有个女儿,大霍嬗三岁,两个孩子从小一起玩得好,年纪渐长,便有些青梅竹马的意思。
这倒是好事,可若都姓霍,恐怕将来不好听。
霍去病最痛快,说这还不好办,当下就命霍嬗又改回了卫嬗,改把霍光的女儿过继膝下。儿子变成了女婿,冠军侯国的继承又出了问题,最后是汉天子快刀斩乱麻,刘彻又听皇后说了此事,哈哈大笑,当下明示太子,道是反正是一个人,赐名这孩子为卫霍嬗,将来继承冠军侯。
皆大欢喜,两位大司马加倍用心管教,家里大家都很同情这位未来的小冠军侯,觉得他大概没长大就想上吊了。唯一的问题是,霍嬗已给大家叫惯了,现在也转不回来,乃至后来到了史书上,或是为避嫌孟姜女,人们提起这位小冠军侯,依旧是有人称他卫嬗,有人称他霍嬗。
征和三年,刘彻已是须发皆白,精力大不如前,朝堂议事偶尔也会瞌睡,便有人意味深长的说,太子刘据这位天下在位最长的太子,终于快出头了。这话十分恶毒,然而天子处置明快,毫不含糊,谣言初起,太子还未进宫,刘彻就把最先说出这话的内监活活烧死在宫门前。如此,有心人话是不敢说了,心里却还存着怀疑,毕竟,陛下至今,精力都不济了,还坚持着自己当这个家。
这一日,刘彻又在大殿里坐着睡着了,他听到些微的声音,便睁开眼,只见空荡荡的殿角有个小小的孩童,顽皮的仰着张嫩嫩的小脸,歪着脑袋笑眉笑眼的看着他,摸样可爱的紧。
刘彻周身一凛,整个人都醒过来,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看见了一个人,一个他以为今生不会再见到的孩子。刘彻撑剑而起,大步上前仔细一看,旋即,却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来得是他的重孙子,太子的长孙,不是,那个人。
刘彻最喜欢这个重孙,正待伸手相抱,却听太子刘据的声音远远传来,刘据手上拿着份急报,满脸喜色,急步拾阶而上,那兴奋的样子,刘彻从未见过。
刘据一路小跑,双目闪亮,气喘吁吁的到他面前,却只说出四个字:"父皇!大捷!!"
刘彻睡前等得就是这份战报,却没立刻接过来,只嘿然道:"刘据,朕打了半辈子,经得起一场胜仗。"
刘据给他打趣得有些不好意思,讪笑了一下,也对,比之父皇元光年间从无到有形同开创的辉煌,这也真算不得什么。刘彻好整以暇的重新坐下,揉揉眼,才把急报接过来扫了一遍,目中亦是光彩四射,显得也十分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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