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卫青的缘故,苏建很早就认识霍去病,在那个两位大司马还不是大司马年代,苏建可是亲眼见过,少年时的大将军背着孩童时的骠骑将军,笑做一团的乱跑,两人都闹得都没样儿了。咳,真论起辈分,这位年纪轻轻便已权倾天下的大司马骠骑将军还该叫他一声"苏叔"。
在他的印象中,霍去病少年时就不多话,哪怕是后来的御前军事会议,这位年轻的将领也常只沉默的独自审视地图,偶尔开口,也尽量言简意骇,他说话速度很快,思想比闪电更难捕捉,能一下子听懂他意思的人不多,他从不解释,也不介意别人是否明了。也对,以骠骑将军为人,与其花时间争论,不如做事。但,这么说吧,对苏建和大多汉军高层军官而言,作战时,做骠骑的友军并不比当他的敌人更舒服。
唯一的例外是大将军,众所周知,双壁有种特殊的默契,特别是在军事上,对方所思所想,另一个差不多能完全明了,有时连话都不用说,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是以,大将军也最喜欢这个外甥,早年恨不得走到哪里都把他摆到眼前才眉开眼笑。这个问题上,苏建也不得不承认,大将军也是有些偏心的。
因为这个缘故,元狩四年后的事情,苏建一直想不通。漠北回来,霍去病就那么大张旗鼓的收罗他舅舅的旧部,做得那样坦荡,大将军素来有涵养,苏建却看得心里发闷发冷,他只觉得,若连那样的情谊都是假的,这世上也真是很无趣了。
他思量再三,倒底去了骠骑府,他那天其实很想指着那个年轻人的鼻子问问,他舅舅这些年是怎么待他的?他现在又是怎么回报他舅舅的?
结果非常奇特的,他在骠骑府遇到了称病的大将军。那时,外面正把卫霍反目传得有声有色,两位据说已一夜成仇的大司马却正为设郡河西一事,千头万绪,忙得头都抬不起,大将军双目疲态毕露,骠骑开声连嗓子都是哑的。
外面一直陆续有人来拜访骠骑,霍去病总很快的出去一下,如此来来回回的折腾,他的情绪倒也没什么波动。每次骠骑回来,会说几个名字,另一位大司马也只"嗯"一声,偶尔会给个意见,说某某家里不容易能照顾就照顾。两个人说话不多,可态度极其随便,那种随意,若非心底亲近,是做不到的。
苏建枯坐了一阵,发觉自己根本就是外人,还是来挑拨离间的外人,只好走了。苏建一直摸不透,那日,莫非是大将军猜到他要来,所以专程跑去给骠骑撑腰?还是说,大将军称病的日子,其实人就住在骠骑府避嚣?自此,有关双壁的恩怨,他是完全糊涂了。
再后来,苏建去了朔方,之后的事他不很清楚,只忽然听说霍去病那样戏剧性的要来朔方。
苏建的心情很复杂,他从不承认,自己一直不很喜欢这个年轻人,部分的原因是,漠南冠军侯横空出世一刻,正是他将半生豪情耗尽的开始,所以他也难以想像,这样肆意,天之骄子般的骠骑,也有被贬斥的一天。
苏建决意只把这年轻人当上司敬,除了公事,不作交集。可,实施起来有困难,别的先不提,这年轻人也老大不小,府里却连个主事的女人都没有,自己怎么在这小小边城给他这万户侯布置出个大司马格局的骠骑府出来?苏建着实头疼了些日子。
不久,霍去病就来了,照例来得很快。年轻人全不受贬斥的影响,人倒又多了几份威仪,话依旧很少,举止越发果毅,所幸饮食居住并不挑剔,苏建担心的事全未发生,两人相安无事。
苏建最奇怪的,是霍去病的平静。以他这个年纪,遇到这样的大起大落,竟似全不在意,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让苏建第一次觉得,这年轻人的耐性,其实比很多人包括他自己想像中要好得多。
莫道骠骑这样的年轻人,苏建自己听到马鸣风啸,想起当年的征战,也会兴奋又难过得一夜无眠,这是多少武将在和平年代共同的寂寥。可霍去病却安静得出奇,他不出去策马射雕,把精力放在许多琐碎的防御杂务上,甚至有种异乎寻常的热情。看见他这样古怪的热情,苏建觉得,自己真是老了。
结果,苏建一大早就站到了这朔方城的城门口,伸长了脖子等着大将军的队伍。那天雪也停了,还出了些阳光,苏建早就召集士兵,把城墙上的雪铲了好几遍,刀枪也都擦得雪亮,苏建挑剔的看了一次又一次,总觉得各处不够体面,最后他自己也笑了,再怎么折腾,这小小的朔方,也不能变成长安啊。
一众人眼巴巴的翘首以待,等到脖子都酸了的时候,有个亭长忽然欢呼了一声,雪原尽头处,隐隐闪出了两面旗帜,卫、霍!
那一瞬间,朔方守军全体欢呼雷动!卫霍,这两个字对无数汉军而言,不止是从无败绩的骄傲,更是逆境中的勇气,代表一种不可撼动信仰!
是他们,打破了匈奴不可战胜的神话!
是他们,树立了汉军远征的信心!
是他们,共同完成了汉代军人最重要的使命!
因为这两个人,若干年后,有汉使能在敌营中孤身一人,持节自傲,掷地有声对匈奴人说,"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悬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
因为这两个名字,又过许多年,两位汉将能慨然写下"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豪言!是先人,予以了他们这样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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