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最好的年代,卫霍两旗并立。
甚至在许多许多年后,这两人早就不在了,在那异族入侵,中原涂炭的最黑暗的时代中,这两个字所代表的精神,仍给新一代的汉家豪侠希望和勇气。
看着阳光下那两面旗,苏建摸摸胡子笑了,只觉得,是的,他再怎么不喜欢霍去病这个年轻人都好,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的默契特别好,那也是只属于他们的默契,一如属于他们的旗帜,两旗同在,便份外和谐。
苏建从城门口一路步步陪着卫青到了骠骑府,依依不舍,恨不得亲自去给卫青牵马,他心中太欢喜,反而不知道自己嘴上在说什么?
这一日接风,于情于理,自然是霍去病做主人。骠骑饮食过分讲究,这在军中也是出了名的,苏建对此亦略有微词,是以霍去病来了朔方一年,两人还未一起吃过一顿饭。
结果这一餐,却是出乎意料的简单,一不见什么象牙箸、犀角杯、琉璃盏之类的珍贵食具,二来食材也普通的很,大多就地取材,居然连烤炙都没有一道,这一席,以两位大司马的身份,与其说是盛宴,倒不如说是家常菜,
一落座,就先上了热茶,倒喝得人全身俱暖,茶味清新,颇解牛羊的膻气。然后,胡饼份量很足,野羊脯入味有嚼头,黄稠酒倒是骠骑从长安带来的,鱼倒破冰新捉的,滋味鲜美,所有菜都是热的,虽说适口充肠,只是口味太清淡,陪席的都是军人,原想见识传说中庖厨的手段,此刻却均觉口中淡出鸟儿来,连骠骑本人都没吃几口,只大将军一个不挑食,貌似十分满意。
最后一道,居然是碗羊汤汤饼,只做得精细,汤清如水,里面加了珍贵的西域胡椒,饼薄如榆,难得的,是另有一碟色作金黄的盐卤菜,腌制得很好,还保留着些许新鲜菜蔬的清爽,这在冬天的朔方,是比较特别了。
大将军对这菜特别欣赏,吃得很香,苏建都寻思帮大将军再叫一份,骠骑却已随手把他自己那份几乎原封未动的递了过去,大将军不假思索,就手倒在了碗里,两个人的动作都很自然。
霍去病只随意吃了几筷,他看苏建围着卫青说得热闹,微微一乐,便告罪起身,不知做什么去了?卫青也不问,立刻代他做了半个主人,与苏建且吃且聊。
饭后,卫青又含笑陪苏建坐了一阵,渐渐有些神思不属的样子,口中与苏建应答,目光却四处看了看。苏建初时不觉,后来借着他的眼光一看,忽然有些汗颜,霍去病少说也来了年余,他既省事自己也没操心,这骠骑府差不多还是一应器物皆无,忒简陋了些。
一时间,苏建十分尴尬,却又不知从何分辨,看大将军的样子,显然是嫌他照顾不周,苏建不由就想起陛下从前说笑时道,大将军待骠骑,那是管教之严,包庇之深,两皆异于常人。
好在此刻又来了个下人,道是热水已备好,请大将军擦脸稍作休息,之后,那人又如讨好般道,水是骠骑将军出发前就命他们备下的。卫青欣然允了,苏建心里有点诧异,无他,热水在朔方可是个稀罕物,此地虽是北方重镇,战略要地,但毕竟只是个小小的边城,北地寒苦,城中□□粮食倒储备了一些,但一应生活用品俱缺。这种数九寒天,喝口热汤都不容易,遑论是洗漱用的热水,不想,骠骑能这么细心,连这都为大将军备下了。
事实上,若苏建真见了霍去病准备的热水,才真正吓一跳。霍去病做事向来大手笔,他是将一间空置的内室拓成沐浴专用的屋子,先用火盆烧暖了,室中仅设一几、一屏风,屏风后面放了只大木桶,里面是满满的一桶热水,不要说擦脸,就是解发沐浴也尽够了,这在朔方,堪称是奢侈了。
那案几一侧除了沐浴擦身的巾布皂荚木盆等物外,另有套干净衣服,从里到外,连卫青平日喜着的半旧袜子都有一双,另一侧则放了一卷书和一壶茶和茶盏,林林总总,都是他用惯的东西,也不知去病是从哪儿替他找来的。
卫青看了这阵仗,不由也一笑,他有那么一瞬的错觉,觉得自己仿佛是身在长安的骠骑府。从前,他常这样一个人过去,空着手什么也不操心,就舒舒服服的住上十天半个月。
他心下温暖,便很快解衣沐浴,水烧得很热,浸得皮肤有些烫,很是舒服。卫青正想把头发也洗洗,却见屏风外影影绰绰多了个人影,正是霍去病。
霍去病是没想到他动作这么快,脚下不由一顿,有些不知进退。
两人是一起长大的,霍去病未成年前,卫青不知给他洗过多少次澡,加上这次又是久别重逢,是以,卫青见是他,只略迟疑了一下,便出声道。
"去病,进来吧。"
他不在意,霍去病却有些罕见的拘谨,顿了顿道。
"舅舅沐浴的药酒,我扔进去吧。"
卫青有点好笑,闭著眼轻叱道。
"你变成小丫头了?"
霍去病听着他微微含笑,开玩笑时嗓音比平日略低,有些说不出的慵懒放松,心下不由霍霍一动,忙连身子都转了过去,定定神,只侧手把药酒扔进了桶内,却也用玩笑的口气道。
"末将不会擦背,在外面陪大将军说话吧。"
卫青不再勉强他,只问他来朔方后的起居,两人隔着屏风,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霍去病背身听着他沉稳的声音,只觉方才那种霍霍的冲动渐渐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底一种说不出的平和宁静。对他而言,只要是在卫青身边,或者说,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有这样一个人,他的心一直是满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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