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他轻轻叫了声,就像是悄声走到门口的访客,只敢轻轻叩响房门,却不敢冒然闯入一步。
亮听见自己的名字,稍稍回过神来。
触上光的双眸时,却再次一怔。
为什么要露出这样的表情,光?
他伸出手来,试图擦去光脸上的忧色。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恍惚间,他忽然想起,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光露出这样的表情了——小心翼翼,又难掩忧虑。
因为他的缘故。
一直以来,他都努力地让自己在光的面前表现得足够强大,足够镇定。
他须得永远是光的后墙,支持他,照顾他,不让任何人、任何事,包括他自己,影响到光和他的围棋。
可他自己却做了什么?
光为了他弃赛。
光为了他出柜。
如今,光又是因为他,而眉间多了抹散不去的阴霾。
——比起外面那些压力,你什么事都瞒着我,不告诉我,什么事都想一个人去扛,才让我更担心,更难受,这些话我到底要和你说多少遍?
——如果你有什么烦恼,也请不要再瞒我,至少让我有机会可以做你的听众,和你一起想办法,行吗?
那些经年累月被自己所忽视的话语,这一刻仿佛轰然冲破束缚的牢笼,重新回响在亮的耳畔。
我是做错了吗?一直故作坚强,又不愿被人察觉的塔矢王座茫然地想。我可以把心中所有的负面想法全部说出来吗?真的……没关系吗?
仿佛知晓此刻亮心中所有的矛盾,光轻轻拉过亮的手,他小心极了,以近乎压着呼吸的声音,轻声问亮:“我可以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这声询问,就像是一把开启城门的万/能/钥/匙,轻悠悠地从上往下在亮的心门上划下一条曲折的轨迹,而后那些长久以来在他心上站岗放哨的士兵们就好像都集体失踪了。
那道曾经戒备森严的重门,仿佛忽然成了一道摆设。
敌人未经丝毫阻挡,便长驱直入。
他第一次生出一点私心,想要主动丢盔弃甲,主动将光拖入心中那团拆解不开的黑雾里,哪怕这团黑雾的密度是对方有可能无法承受的。
含在口中的话语在舌尖反复地掂量与翻滚,静默的几分钟后,亮抬头看向光,第一次小心翼翼地在光的面前,将他深深藏起的软弱撕开一条裂缝。
“我原以为,作为棋士只要不断下棋,不断磨练自己的棋艺就好了,其他什么都不用管。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博弈。
“你扮演着某个角色,就必须符合这个角色给你的设定。”亮说,“有些事,是你不得不做的,哪怕你再不情愿;有些事是你想做,并且认为正确的,但永远会有人告诉你这样不行,这是不对的,你应该这样,你应该那样。”
“其实我一点都不强大,光。”亮看向光,唇角牵出一抹隐隐的苦涩,“我也常常会感觉到无能为力,也会有想要逃避的时候。即使是现在,我有时候也会问自己,一些事明知没有结果,我为什么还要去做?这样坚持,到底有什么意义?”
这些话,搁置亮心中已久,从未对任何人说起。
说与母亲听,总觉得中间像是隔了层纱,母亲未必能理解。
说与父亲听,又总觉得自己的这些想法太过浅薄、消极了。
如今,毫无保留地全都说了出来,即使对方是光,亮的心里也不是不紧张的。
他只觉自己的掌心里正沁出细密的汗,说完便错开了视线,不再与光对视。
如果人的思想是一座复杂的宝库的话。
光之前只是一脚踏进名为“塔矢亮”的宝库,得以看见其中悬于面上的浮光掠影,但
每间收藏室里的琳琅满目却始终无从得见,他也曾尝试过,但是失败了,某个收藏室或许曾经向他开放过,但又很快关上了,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真正获得了这座宝库的浏览权。
亮刚才说的这些话,分明是抱怨是不满,但在光听来,却格外地踏实。
“这才对了嘛。”光弯起眼睛,笑了起来,“别总把自己绷得死紧死紧的,会疲惫、会软弱,这才像个‘人’啊。既然我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地球人而已,就别总想拿‘神’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知道吗?”
光笑着拉过亮的手,轻轻晃了晃。
“可能我的确有点不求上进吧,”光笑了笑,慢慢正色下来,“但我真的觉得,一个人会迷茫、会感到无能为力,实在太正常不过了。无论是谁。”
可能话说得有点久了,光坐得有点不舒服,就干脆把一条腿盘到了沙发上。
“其实在我看来,偶尔迷茫一下也没什么不好的,”光又说,“你会迷茫,无外乎两种原因,一种是你正遇到某个瓶颈并且不知该如何突破它,另一种是你已经感觉到自己可能错了。而这个时候,你就应该停下来,好好想想,想想你为什么做这件事,想想你从这件事里想要获得什么。只有你真正想清楚了,你才会知道下一步究竟该怎么做。”
光的话算不上掷地有声,却不偏不倚地戳在了亮的心上。
但也许是刚刚开始学习如何“完整表达”,亮一时还不太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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