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本该有无数的话可以回击,光却像是失语般,沉默许久,才握紧亮环住自己腰的手:“嗯,抓住了,不放了。”
以永远为期。
下午,棋赛继续。
按规定,循环圈赛双方各执六小时。六个小时的思考时间,于常人而言,就已相当考验体力与脑力,更遑论精气神明显不嘉的光。
此时,亮的心里是矛盾的。
他承认自己有私心在。身为光的恋人,他迫不及待地希望棋局可以尽快结束,好让光早点回去休息;但身为职业棋士的塔矢亮,在上午亲眼看过光如何一点点扭转局势后,却期待着与棋士进藤光决一胜负,盼望着这局精彩纷呈的棋局可以永不落幕。
此刻,光的心中,却将坐在对面之人渐渐与每日肌肤相亲的恋人剥离开来。
他是塔矢亮,更是他进藤光一生的对手!
光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可以明显感觉到体温在慢慢升高,可他的一双瞳眸却亮得惊人,
落定棋盘的目光四平八稳,犹如行于浩瀚江海上的一艘巨轮。
就目前的局势而言,算上贴目,白棋还落后八目半,而黑棋已经牢牢攻占右上、左下大
部。午休之前,左上的白子尚未活净,中腹位置,黑棋已经虎视眈眈。另一方面,战火虽然还未烧到右下疆域,却已是唇亡齿寒,对中腹的处理尚有不甚,就极有可能被黑棋抢先一步,占得先机……
这场棋赛要立于不败之地,白棋只能硬战。
当所有思绪全部贯注到棋局上,身体上的不适,非但没有消磨光的意志,反而使他得以始终保持着注意力的高度集中。往后可能出现的棋局变化如同斗转星移间推倒又重新盖起的楼宇,在光的脑海中快速推演着,结成一张牢不可破的网。
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清醒过,就连往日很可能被自己忽略的细枝末节也都一并考虑到了。
长考过后,光终于落下棋赛重启后的第一枚白子,竟是弃右上白子于不顾,直接进攻中腹黑棋大营!
如果说,上午的光是囚于笼中的困兽,那么现在的他就是腾渊而上的蛟龙,向亮露出了锋利的爪牙。
盘面上,白棋就如同有去无回的死士,在黑方中毅然决然地冲杀着,又如同一根抱头鼠窜的搅屎棒,看似被黑棋狼狈至极地追杀着,却在不知不觉间削弱了黑棋阵营原本的联络。
有那么一个时刻,亮竟觉得,对坐熟悉至发肤的恋人那样遥远,那样陌生,仿佛从未谋面,却又在相见的第一眼就忍不住被他吸引。
体力上虽然力有不逮,光落子的速度却在不断加快。
收官阶段,经由他之手的白棋,就像是一面面招魂幡,在黑棋中迎风招展,不断将整场棋赛推向他所预料的结局。
下午,三点五十分。
棋盘上,黑白子的目数清点完毕。胜负已分。
不过七叠大的棋室里,空气却仿佛是凝固的。
在场的两名工作人员没一人开口说话,直到若干记者大煞风景地冲进来,才打破停滞的时间枷锁,棋室内的所有人才终于都有了反应。
前田惠美开始收拾全局的棋谱,一边不忘向胜者表示祝贺。
铺陈盘面上的黑白棋子,终于被双方缓缓归拢,收入棋笥。
原本雅雀无声的棋室里,相机快门声渐渐由少及多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光长舒一口气,人一松懈,刚才比赛时被屏蔽的五感一时间都仿佛变本加厉地讨要回来。
头痛欲裂,久坐之后,双腿稍稍动一下,便传来一阵针刺般的酸麻。
光撑着棋墩想要站起来,眼前突然一片黑白的雪花状,踉跄间整个人直接往前倒去。
第38章 chapter 15(3)
“光——!!”
亮原本澹然的神色蓦地变了,眼疾手快地扶住光,声音里满是前所未有的惊惶。
“……我没事,只是脚麻而已。”光在亮的手臂上搭了一把,站稳了,冲他露出一个半是勉强半是心虚的笑容。
亮:“……”
关心则乱,明知自己越线了,却仿佛生怕一松手恋人就会坠入深渊般,迟迟不肯把手移开。
此时横亘在彼此间的一方棋墩,仿佛化为一重可见而不可逾越的山岳。他分明一跨步就可以拥他入怀,分明一跨步就可以抱起他,可他不能。
身在这间棋室里,他就只能扮演泛泛之交,仅作为进藤棋士的对手行举手之劳。
——只要,他和光的关系不说破。
——只要,他和光仍有如行走在白夜里。
那一瞬,一股焦躁直如龙卷般遍席亮的全身。他看向光的眼瞳里几乎染上一抹竭力冲破枷锁的决绝,但仅几秒的光景,风暴便平息下来。
他松开扶住光的手,牵出一道最得体的微笑:“今天的棋局很精彩,恭喜你,进藤。”
对亮而言,那惊心动魄的数帧时间,落在旁人眼里却不过是转瞬须臾。
他们只看到“进藤棋士踉跄后站稳了”这个表象,却不曾知道“他正在发着高烧”这个内因。
幸运又悲哀,他们从未注意到亮刚才那声包含太多情绪的“口不择言”。那些记者记录棋局,却好像忘了,在“棋士”身份的外衣下,塔矢亮与进藤光不过是两个年仅18岁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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