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打开马车门钻出去道:“转道,相国要去兰庭别院。”
那车夫便立刻转道,驶向了兰庭别院。
兰庭别院,乃是李斯昔年出使韩国有功,当时尚是秦王的嬴政赐他所居。他到了今日已成为帝国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这小小的兰庭别院自然不再适合他居住。
但李斯认为这住所有纪念意义,因这是他听从师哥韩非隐晦的劝告,转投嬴政立功后所获得的第一个赏赐,是以他一步步走上了丞相之位,也未曾舍得将这府邸卖掉,反而还为之新题了“兰庭别院”四字。
后他又陆续买下这住所左右的宅子,将之打通连成一片,好好整修了一番,筑亭台、穿活水、引奇花、植异草,取万千胜景纳于方寸之地,以此作为自己每年暑热之时的避暑庄园。
李斯颇为感慨,这座庄园当年是听了韩非的劝告得到,也是借了韩非的力量他才青云直上。而他为了青云之道畅通无阻,又反手将师哥卖给了阴阳家,甚至在毫微之处有意无意推动阴阳家在韩非身上种了六魂恐咒,间接造成了韩非的死亡。可若是当年的事再来一遍,他还是会将韩非出卖给阴阳家。
所以,这“兰庭别院”于他而言,不仅仅是一处走上青云之路的开始,亦是见证他与韩非之间的竞争,谁胜谁负的证据。
这么一番回顾过往年轻岁月,马车已到了兰庭别院。侍者为他打开车门,将他引进了别居之中。
李斯原本想直接回卧室休息,此时转过长廊,却又另起了主意:“且慢,我去听风亭中休憩,你去给我拿一壶琥珀蜜酿并两个玉杯。”
侍者自然应是,也不问为何李斯原本只一人为何要用两个酒杯。李斯往年来此居住,也是要去听风亭小憩;也是同样的要一壶琥珀蜜酿并两个玉杯,但底下的侍儿们从不敢问他拿来干什么。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个例行的习惯,无人在私底下议论。
李斯慢慢踱步走去了听风亭,那侍者便为他去取酒。
李斯当年扩修之时,罕见的做了一个决定,在府中划出极阔的一块地造湖,在湖上建立了一座六角亭,又在岸边便植新柳,修出一条木制长廊直通六角亭,以此作为自己的清净休憩之地。
其时正值午后,艳阳当空,正是一天内人困马乏之时。这极阔的湖面上,泛着粼粼波光,折射出万千光彩;岸边的柳木经年生长,也刻上了沧桑的痕迹,但枝叶却越发繁茂,午后艳阳之中绿的越发耀眼。
李斯伸手折了一枝杨柳,握在手中,顺着水上木廊缓缓走到了亭中。亭中的桌上早就摆了一壶琥珀蜜酿与两个玉杯,显是侍者赶在他之前放到了这里,以免打扰了他。
李斯手握柳枝,凭栏而立,望着这波光粼粼的湖面,似乎是神游天外。不知过了多久,他方自言自语道:“师哥,当年我们在此分别,却是踏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你的家国你无法拯救,而我却决断取舍,成就相国之位,是你失败了!”
原来当年李斯与韩非一道出师,分别之地亦是如这般模样,两人的人生道路却因选择不同走向了截然相反的道路。韩非死后,李斯便修建了此地来缅怀当初师兄弟分别的场景,年年如此,不曾断绝。
李斯将折在手上的柳枝抛入了水中,拍了拍掌心不存在的灰尘,面上不由带了一丝阴狠之意:“师哥,当年我曾为你折柳送别,今次也再为你折柳送别。没想到你死了这么多年,竟还有那么多人惦记你的死活!”
他顿了顿,又对着空荡荡水面道:“张良忘不了、卫庄忘不了,甚至连那个莫名其妙的温玉也忘不了!哼,她难道以为当初在小圣贤庄弹奏那曲阳关三叠我听不懂?”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李斯缓了缓心气,又道,“此句作来嘲讽我,不管她是有心或是无意,我都要她死!阳关三叠?吟咏纪念别去的友人?荒谬!”
“这不知从哪横空出世的女子,竟也如张良一般,狡猾难以对付,我原本想借扶苏公子之手,将她连同儒家一同铲除,谁料她竟然能说动公子打消念头?我倒是很多年未曾再碰到如此对手,既然此计划失败,那就再来便是。”
“不过——”他的脸上再度浮现阴狠之色,眼中的精光全是算计,“既然借扶苏之手除不掉她,还有陛下在。迟早,你的故人都会一个个来见你。到那时,师哥你可就黄泉不寂寞了。”
对着空荡荡的水面说出这番言语,李斯自觉胸中憋闷之气大消,他拿起了琥珀蜜酿,往两个玉杯中注满了酒,道:“师哥,从前你只说秦国所产之酒,唯琥珀蜜酿最佳,如今师弟便以酒祭你,望你再不缺此等杯中之物!”
李斯仰头喝下杯中酒,又将另一杯酒撒入了湖中,随后将两个玉杯狠狠掼到地上摔碎,方才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词李白《忆秦娥》。
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贾谊《过秦论》
关于咸阳的资料引用论文《秦咸阳城与阿房宫》、《秦地文化:汉都长安与秦都咸阳的关系》
第99章 青云成雪之四
温玉已到了咸阳有三、四日。她倒是不急不忙,先找了个偏僻不打眼的旅店住着,徐徐图之。并且在外貌上做了些许改装,妆面将脸部轮廓模糊的极不起眼,说来她还要感谢雪女在易容化妆这一方面的指导。如此又换了咸阳女子日常流行的服饰,只远远看来,她和普通的咸阳女子也并无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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