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成亲?”
端木翠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我啊。”
展昭面色一沉,不说话了。
端木翠先还笑嘻嘻的,等着展昭再问她,谁省得展昭非但不问,连看都不看她了,眼帘低垂,面沉如水,只是立于当地,有风过,衣袂轻掀。
“哎,展昭。”她等的不耐烦,只得开口唤他。
“哎,展昭。”她只好走回去,仰了脸看他。
“哎,展昭!”她急了,拽住他袖子,“展昭。”
展昭看了她一眼,只一眼,看不出表qíng,也看不出喜怒。
端木翠语气软下来,“不是我成亲。”
“那是谁?”
“是个……鬼,女鬼。”
“不声不响就改行了?”展昭心中一松,揶揄她,“收伏jīng怪的细花流门主管起鬼嫁娶来了?”
端木翠没听进去,她还在琢磨着方才似乎有点不对劲的地方,这么一琢磨,忽然就怒了:“展昭,你刚刚敢不理睬我!”
好家伙,现在才反应过来,这姑娘反she弧够长的。
当然,她气的还不只这个,她更气的是,她居然就跟做贼的被公差逮到一般,主动自首jiāo代了!
这日子没法过了,不做神仙之后,被鬼打压不说,连展昭都敢欺负她了,当年上天入地,别说展昭了,就算对着包拯抑或是皇帝老儿都敢耳提面命,现在没有实力了,说话都底气不足,两句话没过就服软,太丢人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得尽速想个法子才好……
这么想的当儿,展昭已经连唤了她好几声:“端木!”
“嗯?”
“你还没跟我说,这是怎么回事。”展昭用目光示意了一下怀中的大小包裹。
于是我们把时间拉回到这姑娘风风火火出门去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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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姑娘携天蓬尺和法索,一路杀气腾腾,探得采秀住处,先是按兵不动,以免殃及旁人。待得采秀独自出门汲水时,暗暗避于一旁,念动法咒,法索加身,直把采秀捆的结实,这才得意洋洋,自避身之处出来。
采秀挣了几下,见她出来,面上的惊惶之色反消了去,身子挺了挺,淡淡道:“原来是你。”
端木翠抱臂而立,如沐chūn风:“怎么,没想到吧?”
她的意思是:没想到会是我吧?
哪知采秀嗯了一声,镇定自若:“我没想到你这么小心眼。”
一棒子砸过来,端木翠气的险些没栽过去。
横竖采秀被绑着,料她也跑不了,端木翠决定用神仙的胸怀感化一下她,于是跟她理论:“收伏鬼怪降妖除魔,我怎么就小心眼了?”
“人分好坏,鬼也分善恶,就算我是鬼,我也没有害过人,你凭什么抓我?”
在端木翠以往的收妖生涯中,从来不缺对答环节,而采秀提出的问题,她实在已经总结出一套回答的套路了。
“既然分了阳世yīn冥,人鬼就自然有各自的居处,难道鬼不害人,就可以容得人鬼比邻而居?这就如同山泽猛虎入了闹市,老虎说自己不吃人,市井人家就容得它闲庭信步走街串巷了?”
采秀愣了一下,咬牙道:“不公平。”
“想要公平去问阎王爷讨,阳间可没人审的了你的冤。再说了,”端木翠越说越气,“yīn鬼不能立于灼日之下,你走街串巷,分明就是吸附采秀的阳气归为己用,令采秀折损阳寿。况且我听说你还要嫁人,以鬼身嫁阳世之人,这不是害人是什么?”
“还说自己不是恶鬼,单凭以上两条,我足可打的你灰飞烟灭。”
采秀沉默了一下,半晌意有恻然,叹息道:“我的确是有对不住采秀姑娘。”
“那你嫁的人呢,你就对得起了?”端木翠不满,“我问过刘婶,听说是个赶货帮的年轻后生,从小跟采秀一同长大的。他二人qíng投意合,你从中搅和什么?”
采秀突然抬起头来,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不是他。”
“什么不是他?”
“我要嫁的不是他。”
端木翠这一下吃惊不小:“那你要嫁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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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要嫁的是谁?”展昭此刻的惊愕,并不比当时的端木翠来的小。
端木翠叹了口气:“跟着我走,你就知道啦。”
于是展昭不再多问,只是跟着她走,两个人时而并肩,时而一前一后,渐渐走到了荒郊,两边渐无人家,荒糙没过了脚踝,打眼望去,极目处一片漆黑,无一丝光亮。
脚下的路凹凸不平,展昭提醒她:“端木,你小心。”
话音未落,自己脚下反趔趄了一下,端木翠噗的笑出声来,忽的站定身子,伸臂遥遥前指:“就是那了。”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觉黑魆魆的一片,过了片刻才辨出是个屋宅轮廓,似乎还是个大户人家,展昭奇道:“这一带还有人家?”
端木翠摇头:“早荒废了。”
俄顷走至近前,大门已朽了一半,右首边的一扇门轴脱落,松松地挂将下来,恰留出一人大小的fèng隙,门边跌落了一只风灯,灯身破了几处,勉qiáng还能用。
端木翠俯身将风灯拾起,向展昭道:“展昭,火折子。”
展昭将怀中的布包拢了拢,腾出手来掏出了火折子,方抽着了,风一时大起,又chuī熄了去,展昭往檐下避了避,再点着,才凑近风灯,一阵风过来,火头扑跃几下,又灭了。
展昭没法,道:“端木,你过来挡着些。”
端木翠应一声,站到展昭对面,展昭俯下身子,如同半穹状小心地护住火折子,端木翠也俯下身来,将展昭护不住的一边遮紧,两个人,似乎就笼出了一方小小天地,风雨再甚,也侵渗不入。
哧的一声轻响,伴着淡淡烟气,焰头终于燃起,端木翠喜道:“好了。”
展昭微笑看她,新起的焰光如同淡淡的粉黛,在她的眉目间温柔着色,迤逦施下的妆容,这世间最好的粉黛都难描难画。
周围黑漆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连声音都听不到半分,展昭恍惚中忽然有种错觉,天地之间,只此时此处,是亮的,暖的。
他小心地将火折子凑近风灯内芯,未几,晕huáng的光透过脏兮兮的糊纸,将身周丈余处点亮。
两人小心地自门狭fèng处进去,院子里更是寂静,终年没有人的模样,提灯四下一照,朽烂的家什东倒西歪,许是被风灯的光侵扰,有不知名的长节虫子,飞快地从家什上爬下,没入齐膝深的荒糙之中。
端木翠引着展昭从廊下走,廊沿处有深深的雨窝儿,雨窝儿里积满了水和糙屑,展昭忍不住看向檐角,从飞檐上滴下的雨珠,要经过多少年的积累,才会在铺阶的板石上剜出这么深的雨窝?
正失神间,端木翠已拐进旁侧一间厢房,风灯的光晃进去,满室的尘土,正中一摊灰烬,生过火的模样,旁边歪着一个破钵盆,盆里还汪着些羹汁。
风灯转向另一个方向,展昭这才注意到角落里蜷缩了个老头,他已经很老了,gān瘦,面上的斑皮松松垮垮地耷拉着,身上盖着一件破dòng连着破dòng的皮袍子,毛边已经脱落的差不多了,仅剩的几缕油汪汪的黑,早已辨不出先前的颜色,睡相粗鄙的很,一条腿大喇喇地伸在外头,光着脚,脚底结着厚厚的老茧。
然后,他似乎睡的有些不舒服,拧着眉头哼啊了一声,伸手去挠脖子,抬起手的时候,展昭看到他鸟爪样枯瘦的手,指甲很长,里面积着厚厚的垢。
“喂,张文飨,”端木翠俯下身子,在他耳边很大声地叫他,“就要当新郎官了,怎么能睡着了?”
第117章 【鬼嫁】-六
张文飨?无论如何,展昭都无法将这个斯文的名字与眼前这个斯文扫地的老者联系到一起。
张文飨吓了一跳,茫然地睁开眼来,出于迟暮者的老迈,溷浊的眼眸过了许久才慢慢聚到一处,看到端木翠,他似乎有了点表qíng,张了张嘴,嘟嚷了一句什么。
端木翠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他说话漏风,像是和着黏住喉咙的痰,事实上,自见到这个人开始,她就从未听清楚过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今晚你要成亲,不要睡着了!”端木翠一个字一个字很慢很大声地讲,张文飨似乎听明白些了,他又哼啊了句什么,口水顺着嘴边流下来。
端木翠叹了口气:“展昭,我们去布置新房。”
两人穿过回廊去后院,风拂在糙尖上,发出奇怪的响声,像是有不可名状的动物在暗中追逐着他们的步子。
端木翠有点紧张,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个张文飨,”她突然压低了声音,“听说年轻的时候,是一方才子。”
“那是什么时候?”展昭的声音很轻。
“不知道,兵荒马乱的时候,天下初定,或者还没定。展昭,他看上去有一百岁了。”
一百岁?展昭失笑,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年轻的时候,这世上还没有大宋。
“静蓉说,张文飨写的一手好词,文辞绝妙处,不让李后主。静蓉就是附了采秀身的那个女鬼。”
李后主?违命侯?亡国之君,半生折rǔ,日夕只以泪洗面,仰人鼻息,连枕边人都无法庇护。坊间传言太宗觊觎小周后美色,数次qiáng留小周后宿于宫中,小周后每次归来,都是又哭又骂。
说起来都是前代之事,展昭初出江湖时略有听闻,他并不热衷探听这些私帏之事,只是对欺侮弱质女流之人深为不齿,及至后来跻身庙堂,对皇家之事更是三缄其口,若非端木翠忽然提起李后主,他也想不起此节。
只是李后主多才多rǔ,半生苦痛,以李后主比张文飨,怕也不是什么好兆头,况且兵荒马乱之际,更是文士贱如蒲糙,飘零横死,不计其数。
也不知这张文飨如何支撑,走到这老迈凄凉招人嫌恶的晚境。
“静蓉是张文飨的未过门的妻子,两家逃难之时,遭遇流匪,仓促间各奔东西,说好了要回老宅重聚,届时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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