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静蓉历经千辛万苦,带着一个丫头回到老宅,两人变卖了些什物,苦苦支撑,只等张文飨归来,谁知左等右等,总不见他归返,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也是命中又有劫难,左近的一个恶棍,觊觎静蓉美色,又欺她无依无靠,寻了个晚上,纠结了群人,洗劫了这宅子,糟蹋了静蓉不说,还杀人灭口。”
展昭猛地刹住脚步,怒喝道:“混账!”
端木翠也停下来,愣愣地看了展昭一会,垂下头去,伸手掩住风灯糊纸上的裂fèng,她的目光也有些恍惚,许久才轻声道:“也不知为什么,黑白无常竟没有收她,我问她时,她说兴许是那时死的人太多了。”
乱世之时,命贱如蒿糙,连鬼也不收。
“后来她就成了这宅子里的一缕孤魂,每天都倚着门栏等张文飨归来,归来了好成亲。”说到这,她唇角掠过一丝讥诮的笑,“也不知道等了多少年,总有六七十年,那张文飨居然回来了。”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真是奇怪了,他既然活着,这么久为什么都不回来?有什么了不得的事qíng牵住他绊住他,要六七十年这么久?”
展昭默然。
“静蓉终于等到了他,高兴坏了,就想着成亲,终于能成亲了。可是她是鬼,张文飨看不到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所以她去附了采秀的身,去张罗自己和张文飨的婚事。”
“我和静蓉jiāo过手,她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有主见,明事理,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件事上,她偏执的像是失了常,她什么都不问,张文飨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发生过什么事,她什么都不问,满脑子就是成亲。”
端木翠顿了一顿,她的呼吸急促的很,胸口起伏的厉害:“展昭,你见到那个张文飨了,根本就已经老的痴呆了,跟他说什么他也不知道,就是一具任人摆布的木偶,他话都说不清楚,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的人,静蓉为什么还要同他成亲?”
“端木……”展昭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黑暗中,她的眸光尤为莹亮,像是噙了泪。
“我在想,这张文飨,说不定早在别处成亲生子,过了许多年安稳日子,谁知道老来颓丧,无依无靠,所以倦极归乡,回老宅看看,根本也不是为了当初和静蓉的承诺,他哪里还记得要同静蓉成亲!”
“谁知道静蓉就是钻了这牛角尖,我不许她附采秀的身,要把她打落轮回,她苦苦求我,说是哪怕魂飞魄散,也要先成了亲,她做人等了那么久,做鬼等的时间还要久,她求我再给她点时间,让她成亲。”
“展昭,你说,她成这个亲是为了什么?还有什么意义?那个张文飨,那个快要死了的人,什么一方才子,什么诗词绝妙,都是个……屁!”
她憋了半天,忽然就骂了句粗话。
展昭微笑,柔声道:“那你还不是答应了她?非但如此,还为了他们四下奔走,张罗婚事。”
“我可不是为了他们,”端木翠急急反驳,“我只是觉得静蓉可怜,别的事qíng都看的通透,独独这件事,简直可气到可恨!”
说到可恨二字,她咬了咬嘴唇,忽然就大步往前走,负气似的踢开大厅的门,老朽的门扇吱呀了一声,向内翻倒下去,呛人的尘扬起,端木翠后退两步,呛咳了几下。
展昭紧走几步,将端木翠手中的风灯接过,斜斜cha在另一爿门扇的高处,风灯微微晃了几下,灯影忽大忽小,借着灯光,他看到厚厚的积尘,破烂的幔布,还有屋角高处一层缀着一层的蛛网。
“这要怎么布置?”展昭有些发愣,把这样的地方打造成新房不是不可以,但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端木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要怎么收拾?有个新房的样子就好。”
她把怀中的布包一股脑儿摊到地上,解开包着红幔的布包,将幔布的一头扯起:“这个挂在梁上好不好?”
展昭仰头看了看梁木,正待开口,她又摇头道:“没有挂钩,挂不住。”
展昭笑道:“那也未必,你将幔布带上去,我来挂便是。”
端木翠半信半疑,想了想道:“是你说的!”
话音未落,她身形轻举,倏地向梁上飞身而去,手中红幔迤逦展开,艳红色的丝密绸布一路向上延伸,直如铺开一条波光潋滟的飞天之路。
只顷刻之间,她的身子已跃过大梁,将手中幔布往梁上随意那么一搭,促狭道:“展昭,该你了。”
绸布软滑,哪里搭的住,几乎是她开口同时,搭在梁上的幔布已滑落下来,展昭微微一笑,袖口微垂,腕上一甩,但见袖中寒芒一点,一枝寸余长袖箭破空而去,势头疾如流星,力道却拿捏得好,穿了那幔布,却不刺透,反将慢布的下垂之势带起,蹭一声轻响,牢牢钉入粱中,几yù没羽,仰头看去,就如同一个铆钉钉住一般。
端木翠愣了一下,旋即展颜:“展昭,这个好,你再来。”
说话间,她托起幔布另一头,飞身向梁柱另一边而去,展昭这一次却动的比她更快,腕翻如电,几枚袖箭隔空而去,待得端木翠跃下,最后一枚袖箭恰好she完。
抬头看时,偌大横梁之上红幔招展,每隔丈余就有一枚袖箭铆住,将尺练幔布间隔成半月形的几个垂幔,兀自还在轻轻晃动,衬着风灯灯影,突然间就漫溢出了几分喜气。
端木翠大喜:“展昭,你怎么想到的?”
展昭笑而不答,将手中布包放下,解开看时,非但有帷帐嫁衣,竟还有一大沓喜字,想来是衣坊送的。
端木翠将两边的衣袖往上卷了卷:“展昭,你帮我把喜字贴上。”
“怎么贴?你连浆糊都没有。”
“有啊,也在包袱里。”她小跑着过来,蹲下翻检几个包袱,然后连呼糟糕,“漏了!”
展昭低头看时,那浆糊是装在碗里的,外头用几层油纸抱住,再拿绳结好。
“只漏了丁点,总不打紧的。”展昭将那沓喜字分了一半给她,“你贴这边。”
窗上棂上门上柱上,大红喜字张张不漏,展昭却愈加感慨,他亦曾贺过好友大婚,那时节鞭pào齐响锣鼓喧天,何等的喜庆热闹,现下虽是在贴喜字,但是棂木朽烂,cháoyīn生霉,梁柱上一个微颤都带下大蓬灰尘来,呛得人口鼻发涩。
端木翠贴的比他快,她去到门边把风灯取下,搁在厅堂正中,小心地将手中最后一张喜字贴在风灯上。
原本晕huáng的灯光顿时就转作了微醺的烟红。
没有歇坐之处,也亏得端木翠想到,拖了几张吱吱呀呀的椅子过来,红布一蒙,姑且充作是chuáng帏。
死气蔓延yīn冷cháo湿的破败厅堂,因了这帷幔、喜字、临时拼成的chuáng帏还有灯光,竟十足有喜堂的模样了。
第118章 【鬼嫁】-七
新房备好了不多久,采秀就到了,她怀中抱着一个孔明灯,细细的竹篾支架,棉纱包壁,腋下居然还夹着一摞袋子,有面袋有麻袋。
她把孔明灯放下,将袋子递给端木翠,连清秀都称不上的脸上带着几丝cháo红:“端木姑娘,这个……”
“这个gān嘛?”端木翠有点糊涂。
“要铺在新房的门口,新娘子踩着一个一个的袋子走,这叫传代。”
展昭看了看采秀,又看了看墙角处昏昏yù睡的张文飨,同端木翠一样,他也无法理解采秀的执念。
但转念一想,若不是有怀着执念的人,也就没有这许多难解难量的故事了。
端木翠没有多说什么,她拿了袋子往新房走,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静蓉。”
“我知道,”采秀微微一笑,竟现出与容貌极不相称的娴雅和妍丽来,“我不会让端木姑娘为难的,成亲事了,我会马上离开采秀姑娘的身体。”
端木翠嗯了一声,转身离去,采秀怔怔看了她许久,这才回过身来,面上浮起动人而又温柔的神色。
她捧着那袭新郎官的衣裳,挨着张文飨坐下,柔声道:“文飨,我们成亲了。”
张文飨眼皮耷拉着,他还在睡,睡梦之中,喉咙滚了一下,咕噜咽了口口水。
展昭就站在旁侧不远处,自始至终,采秀,或者应该说是静蓉,都未曾抬头看他一眼。
在她眼里,再多几个展昭,都比不上眼前这个张文飨,这个老态龙钟,行将朽木的男人。
————————————————————
这真是展昭生平经历过的最最奇怪也最最印象深刻的婚礼了。
没有宾客,没有酒馔,没有祝福,也没有未来。
静蓉扶着路都走不稳的张文飨,火红的嫁衣拖在地上,背后似是延开一条混着荆棘和血泪的路,她的一生是什么样子的,端木翠并没有太多的描述,寥寥几句就概括的gān净,但是这条路,静蓉自己走了六十余年,做人的时候在走,做鬼的时候也从未停下,最后,终于走到了今夜的新房。
红盖头将她的脸遮的严严实实,展昭看不到她的脸,却可以想见该是怎样的虔诚。
临到新房时,张文飨忽然睁大了眼睛,眸子有片刻聚焦,又立刻黯淡下去,他的衣裳很不合身,过分的宽大,穿在他身上,像是宽袍广袖罩了个骨架子。
说到底,这是静蓉一个人的婚礼,张文飨只是个借来的摆设而已。
没有夫妻对拜,也没有冗杂繁琐的仪式,直接送入dòng房,门扇坏了一半,没有门可以关,端木翠很知趣,她拉展昭:“我们走。”
路过先前张文飨栖身的房间时,她拾起了那个孔明灯。
————————————————————
说是要走,也不可能真的离开,他们在前院的屋顶上坐着,两个人都沉默着,从这个角度,可以隐隐看到后院透出红色微光的那间新房。
也不知过了多久,端木翠叹了口气,把边上的孔明灯拿过来搁在膝上,背倚着展昭的肩膀在孔明灯上用手指点划着什么。
“写什么?”展昭好奇。
“符咒啊,”她答的懒懒,“静蓉的魂魄离开采秀之后,就会护庇在这孔明灯中,然后带归酆都。”
“你的法力还管用?”
“这哪需要什么法力?”端木翠对展昭贫瘠的想象力表示不满,“任何一个有点道行的道士都可以的,哎,你别动,动了我怎么靠?”
52书库推荐浏览: 尾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