鄙人认为,这确实是公孙策的不是,公孙先生可能素日里给苦主传达瞬息惯了,凡事喜欢委婉,但是端木翠出身军伍,讲究单刀直入直切主题,好消息也罢坏消息也罢,一定要马上、即刻、确切知道并且立时作出反应,不妨设想一下,人这边火烧火燎地问攻城攻下了没,你只要回答:“攻下,前锋卒。”
这不就结了么,gān脆利落,简单明了,不拖泥带水。
但是换了公孙师爷,先摆出一脸沉痛的表qíng,然后开腔了:“将军,此事非同小可,你一定要沉住气,听我说完……”
你还指望她沉住气?马上拖出去打一百军棍!
好在公孙策马上也就摸清她这边的路数了:“没死。”
“受伤了?”
“没有。”
“中毒了?”
“没有。”
“他好端端的是不是?”
“姑且可以这么说。”
端木翠长吁一口气,双腿一软,跌坐在花坛沿上,方才的那番气焰好像借来的般,瞬间就被债主连本带利讨了个空,现下哪怕是高声说话都提不起气来。
她轻声道:“只要人好端端的,没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公孙先生,你说吧。”
第123章 【chūnqíng劫】-四
公孙策的称谓又从死老头变回了先生。
公孙策叹了口气,将陇县的事qíng一一道来,端木翠静静听着,她似乎还没有从先前的惊悸中回过神来,公孙策先还担心她接受不了这事,不过看起来,只要展昭人还是好端端的,端木翠的接受能力还是挺qiáng的。
端木翠一直听他说完才开口问话,此次算个不错的听众。
“我不知道展昭酒量如何,但是展昭素日里是个极稳重谨慎有度的人,不可能放任自己酒醉,即便醉了,也不可能作出这样的事。”
公孙策点头:“我和大人也是这么说。”
“展昭是不是被人陷害了?是不是被人设计的?”
公孙策苦笑,缓缓摇了摇头:“端木姑娘,你想到的也是我和大人想到的,我们都不相信展护卫会做出这样的事,这件事日后一定会查清,但已不是迫在眉睫。”
“为什么?”
“展护卫没有答应姚家提出的要求,姚知正勃然大怒,带了信到开封,他算是还给包大人几分面子,暂时未将此事宣扬开,愿意让开封府的人从中斡旋,如果展护卫还不改口,他就要告御状,届时非但展护卫身败名裂,只怕这条xing命都难保。”
“姚家提出什么要求?”
“三媒六聘,娶姚蔓青过门。”
端木翠不说话了。
公孙策叹了口气,低声道:“端木姑娘,坦白来说,姚家的要求不算过分。”
端木翠不吭声。
“事后让稳婆验过姚姑娘的身子,她的确已非完璧,而且她的衣服上有落红……这件事,展护卫难辞其咎。”
“那说不定是别人啊。”端木翠忽然就哭了。
公孙策惨然一笑:“姚家的下人听到姚姑娘的呼救冲进去的,可以说是……抓了个现行。”
任你一千张嘴,一万张嘴,众目睽睽,证据凿凿。
端木翠痛哭失声:“展昭会难受死的。”
她现在想不到别的,只是一心一意心疼展昭,忽然间觉得,哪怕就是这辈子,上辈子,生离也好,死别也好,一颗心都没这么疼过。出了这样的事,依展昭的xing子,该自责到何等地步?更何况是众目睽睽之下,被人一哄而入夹枪带棒捉拿起来,那些乡野村民,该是怎么样羞rǔ展昭?堂堂南侠,四品护卫,这一下岂非生不如死?
她摇摇晃晃站起来,泪落如雨,眸中却透出狠戾的杀伐之色来:“我去杀了这帮人!”
公孙策拦住她,又是无奈又是心疼:“端木姑娘,你设身处地为姚家想一想,姚家是无辜的,尤其是那位姚姑娘,事发之后,她悬梁自尽,若不是奶妈子发现的及时,怕是早就死了。”
端木翠听不进去,想到展昭现时处境,心中一阵接一阵的绞痛。
公孙策微微阖上双目,极力将上涌的酸涩压伏回去,顿了一顿,qiáng自语气平静道:“端木姑娘,当务之急,是不能刺激姚家。展护卫是个极有担当的人,哪怕虽非qíng愿,为节义计,他也会答应迎娶姚蔓青,但是这一次却出人意料之外,原因无非两个,第一是他也发觉此事蹊跷,不愿意如木偶般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上任人摆布;第二是……”
说到第二,他忽然顿住了。
端木翠等了半天不见他回答,抬头问道:“第二是什么?”
公孙策极其苦涩地笑了笑:“第二是什么,你还不知道么?有些事qíng,展护卫知道,你知道,连我这个外人都知道。只是你装着不知道,展护卫怕你为难,也从来不说,大家总想着,有一日峰回路转,说不定皆大欢喜。谁知这一日没有等到,反而横生变故,既是事出突然,我这个外人不妨腆着老脸,多事一回,来戳破这层窗户纸。端木姑娘,展护卫心中喜欢你,你一直都知道吧?”
端木翠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你身份不同,今日不知明日事,能守在一处的日子少之又少,更不用侈谈什么长相厮守了。端木姑娘,你既不能嫁他,展护卫娶了谁,都没什么分别,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端木翠眼睫一垂,硬邦邦道:“不明白。”
公孙策叹气:“端木姑娘,你不用跟我赌气,大家都是为了展护卫好,他若真是为了这件事身败名裂,他这一生可算是毁了。”
端木翠冷笑道:“你想让我去同展昭说,让他娶那个姚姑娘,我为什么要劝展昭做自己不qíng愿的事?我……”
她突然顿住了。
“那展昭足上还没有系上红线,保不准就是一个天煞孤星……”
这是当年月老三跟她说的。
还没有系上红线……
那就是说,即便展昭答应了这门婚事,中间也会横生枝节,让此事不能卒了。
不管中间横生的枝节是怎样的,这枝节一定是救展昭的关键。
公孙策见她突然不说话了,只脸上的神色yīn晴不定,不由得心下惴惴,不知这姑娘又转什么念头。
正忐忑间,端木翠忽然就开口了:“好,公孙先生,我答应你,我会劝展昭娶那位姚姑娘。先生几时动身?我收拾了好同行。”
公孙策不知她为什么转的这么快,但听她如此说,还是依言道:“明日一早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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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公孙策,端木翠一丝一毫的倦意都无,在花坛边呆呆坐着,脑中转来转去,都是展昭。
先时总觉得做神仙很烦,现在想来,神仙还是好的,起码,她若还是神仙,现下一个土遁,就可以到展昭身边。
若是展昭不想说话,她定不吵他,只陪他坐坐都是好的。
一时间思绪如cháo,下巴一下下磕着膝盖。
忽然又想起进冥道前一夜,她也是这般,抱着膝盖点着下巴,那时展昭在一旁看了好久,忽然就伸手盖住她膝盖,她一个不留神,下巴点在展昭的手背上。
端木翠唇边浮出温柔笑意来:展昭待她,的确是极好的,极好极好的。
她目光逡巡,落到一旁行将折断的芍药之上。
许是因为对展昭的想念,她对这原本准备弃之不理的芍药,竟也起了怜爱呵护之心。
她伸手在自己发间捋了几下,拈出一两根来,放在手心中微微捂住,默念法咒,俄顷摊开手来,将那发丝一圈一圈缠绕在芍药断jīng之上。
说来也怪,那芍药原本黯淡枯萎衰垂如死,经这一缠,又慢慢挺了起来。
过了片刻,枯萎的花盘之上泛出幽碧的绿光来,绿光隐现间,透出一个女子苍白委顿却不失清秀的脸。
那女子满脸感激,向着端木翠微微顿首:“小女子姚蔓碧,谢过姑娘。”
端木翠回以一笑:“举手之劳罢了。”
第124章 【chūnqíng劫】-五
清晨的陇县有些过于安静,晨雾静静在巷陌间流淌,这时节,搁着开封理应是chūn暖花开了,但在这偏远的北地,依然冷的有点过分。
端木翠倚着马车的辕架,脚尖在地上蹭来蹭去,他们到的时候天还没亮,公孙先生不让叫门,说是再等会。
等会,再等会,日头像是给什么绊住了,总也不见升起来,端木翠急的不行,心里把三足乌骂了个狗血淋头,如果此刻让她见到,她一定要把三足乌圆滚滚的身子踩的扁扁,扁的不能再扁。
她盯着姚家黑漆漆的门扇看,展昭应该就在这扇门里,他在哪呢?在gān什么呢?姚家是不是善待他?门扇或是高墙,对她来讲都不是障碍,但是公孙先生不让她进,说是等等,不要轻举妄动。
好,等就等,反正已经到了面前,也不急这一分。
于是她耐着xing子等,她觉得很委屈,她盯着马车里的公孙策看,心里对自己说:这个人不是好人。
也说不清为了什么,这两天看公孙策横也不顺竖也不顺,她憋了一肚子的气,这气像是火炉上的水,从开始的微沸到滚沸,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把盖子给掀了。
公孙策却不识趣,掀起车帘跟她说话:“端木姑娘,大老远的赶路,怎么还带一盆芍药?”
“我乐意!”端木翠的火气像是找到了出口,毫不客气地呛回去,“我爱带什么带什么,管得着么。”
公孙策好脾气地笑,这丫头这一路看他都不顺眼,为了什么,他是心知肚明。
女娃娃家真是小心眼,他不就qíng急之下说了句让她劝劝展昭迎娶姚蔓青么?瞧她这脸拉的,都能量布了,一路上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看。
公孙策微笑着看端木翠的侧脸,皱眉,翻白眼,咬嘴唇,小声嘀咕,多半是在嘀咕他,嘀咕的也多半不是好话。
“明明已经到了,为什么不能打门?”她终于忍不住。
“我们不急。”
“不急?”端木翠险些跳起来,“这一路火烧火燎的,饭都没正经吃过,到了跟前你不急了?你不急我急,你慢慢等,我先进去。”
她作势就要走。
“端木姑娘,”公孙策无奈,只得下车,“我们此趟来,是为了跟姚家有个jiāo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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