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失笑:“有谁会欺负到我?”
端木翠摇头:“我也不知道,不是老说人善被人欺么。以后当真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会好好整治他。”
展昭逗她:“那你若不在了,我去找谁为我出气?”
话甫出口,便觉后悔,只因着方才端木翠提起身后之事,他一时未跳将出来,这才脱口而出,虽说知道端木翠不会介意,但心下总觉怪异,似是故意出语咒她一般,不觉有些讷讷。
端木翠反认真起来,颦眉想了一回,喃喃道:“这倒也是……”
越想越觉理不出头绪,不自省自己思绪混乱,反觉得眼前提问之人分外多事,索xing脸色一沉,没好气道:“展昭,你这个人真是麻烦。别乱动,我在写字。”
于是顷刻功夫,展昭由“很好很好的”变作了“麻烦”。
所谓冰火两重天,想必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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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洗中庭。
在聚客楼匆匆用了晚膳之后,公孙策、展昭并端木翠三人便回到城隍庙,李掌柜的先还陪三人坐了会,不久疲乏上身,被公孙策劝了回去休息,近子夜时,陪同在侧的逝者家人也三三两两开始离去,走之前少不了过来又拜谢公孙策一回,目中殷殷期待之意,公孙策未曾施力便受人大礼,心中不知暗道了多少声惭愧。
丑时初刻,偌大城隍庙,便只剩了这三人。
日间劳碌,本就乏人,丑时又是一天内最疲困的时辰——偏这三人浑无睡意,一个赛一个的清醒。
端木翠就不用说她了,神仙构造,体质异于常人,虽说也会乏会困,但耐久力绝对一流,再撑个几晚也不成问题。
至于展昭,他是心中有事——这一趟言说是并肩作战,实则兵分三路,“主战场”完全不同,两两之间无法策应,公孙策和端木翠,哪一个都让他足够忧心。
再说公孙策,他实在是给……吓jīng神的。
胆子小不是缺点,从某种意义上说,更利于侧面提醒我们谨小慎微热爱生命,公孙策一介书生,闲时磨磨墨浇浇花研究一下岐huáng之术,子不语怪力乱神若许年,平生做过最为凶险之事估计就是在刺客来袭之时保持镇定兼与大人互相掩护着撤退,忽然间被许以大任,要在群魔乱舞之间独立守住这一亩三分地,心下是如何的波涛翻滚忐忑难安绝不奇怪的——昏昏yù睡饱暖思温chuáng才叫不正常。
再说了,大半夜的,坐在这破败的城隍庙门槛上,身后是一殿的死尸,时不时还有yīn风袭背,回头看时,殿内漆黑一片,借着夜色,勉qiáng能辨出躺着的一具具人尸,尸体首尾处的油灯内,盛着满满的泛着怪异光泽的槐树油……这场景,搁着谁谁都瘆得慌。
原本三人还是饶有兴致地进行闲聊着的,只是后来聊到“奇闻异事”这一环节时,端木翠无端热qíng高涨,公孙策敏锐地察觉出她很有显摆自己阅历非常要给大家讲鬼故事的倾向,当机立断,腰斩了谈话。
于是端木翠很是悻悻,谈兴一落千丈,懒洋洋背倚门楣,双手环膝,下巴直如小jī啄米,在膝盖上点来点去。
待得展昭注意到时,她已经不亦乐乎地点了许久,偏还点得很有规律很有间断,让展昭凭白想起寺庙中的木鱼,也是这般隔一会敲一下,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再看了一回,展昭心中好笑,忽地伸出手去盖住她膝盖,端木翠这一点恰点在他手背之上,心中奇怪,歪头看他道:“你gān嘛?”
展昭抽出手来,顺手将她垂落的发丝拂到耳后,微笑道:“你倒是不嫌累。”
两人这边一说话,公孙策也从发怔之中反应过来,忽地想起什么,向端木翠道:“端木姑娘,你晚间帮我写的符咒,能写在你自己身上么?”
端木翠摇头:“那符咒是保护凡人免受鬼差伤害的,于我没什么用。”
“若你失去法力又变作凡人,符咒不就可以保护你了么?”
端木翠嘴一撇:“我此番带着曙光入冥道,怎么会又变作凡人?”
公孙策叹气:“话不能这么说,最中央的岔道你没有进去过,谁知道温孤尾鱼在里面搞什么名堂?里头没准有更厉害的妖shòu,说不定就有专门吃曙光的。”
展昭原本以为,依着端木翠的xing子,必会出语把公孙策堵个够呛,哪知端木翠不但没有回口,眼中反露出诧异之色来,展昭心中一动,脱口而出:“端木,的确是有吃曙光的妖shòu是不是?”
端木翠迟疑了一下:“是有的,有一种很小的妖shòu,只婴孩拳头大小,因为天狗食日,这种妖shòu吞噬曙光,其状又形狗,上界称之为小天狗。”
公孙策误打误撞,竟还打中撞中,心中说不出的得意:“你看看,如果你遇到温孤尾鱼,他到时候放出一群小天狗,曙光落荒而逃,你哪里还有法力?到时候还不是要凭符咒救命?”
端木翠为自己辩解:“可是小天狗不是上古时候的妖shòu啊,冥道怎么会有?”
“说不定是温孤尾鱼带进去的。”
“温孤尾鱼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带小天狗进冥道?”
这两人若如此绕下去,只怕到天亮都绕不出个所以然来,展昭叹了口气,语气略略放重了些:“端木,先生是为你好。”
“又要写字!”端木翠气苦,“还是那么冷僻的曲里拐弯的字,第三遍!”
展昭的目光在传递出同qíng的同时,也明明白白昭示出绝无半分商量余地的坚持。
哀怨地盯了展昭许久之后,两字,认命。
这一次写符咒与先前给二人写时又不同,只是以手指蘸着钵中血水在面前凌空点划,那只小豪依着手指点出的笔画在她衣裳之上走走停停,她写的起劲时,那小豪也走的雀跃;一时想不起笔画时,那小豪也巴巴停在当地;更好笑的是有几次她写的烦恼,呻吟着将头埋在膝间,那小豪竟也如同遭了霜打一般弯下腰来,全然没了平日间“笔直”的形象。
展昭见惯不惊,公孙策却看的叹为观止,因想着万物有灵,的确不止是口头说说这么简单,扭头看城隍庙的一砖一瓦,感受亦是不同往日。
第71章 【温孤尾鱼】-五
就这样有话没话,有搭没搭,辰光如涓涓细流,留之不住追之不及——转眼间,已是入曙时分。
公孙策看着端木翠唤下曙光,听她给曙光加持归去来咒,又看着那团曙光高高去向中天,竟没来由的心慌起来。
端木翠也有些紧张,方才大把闲暇,她都没什么话说,此刻分别在即,她反涌出许多事来要jiāo待,其实说来说去,都是她先前吩咐过的。
“公孙先生,曙光现于何处,冥道便在哪里显形。待会我们所在的位置,就是冥道入口,展昭成功放归魂魄之后,这些人首尾处的七星灯会自行燃起火焰,届时鬼差追魂而至,会想方设法灭灯。我已在灯上设下符咒,他们无法近前打翻油灯。最要防四个鬼差聚在一起chuī灯,是为‘四面yīn风’,灯灭人死,最是凶险,切记。”
(某恍然大悟cha话:原来这就是鬼chuī灯……)
公孙策心跳如鼓,唯恐漏掉什么,用心记下,不住点头。
吩咐完公孙策,待要向展昭说两句,眼前忽的一黑。
就听展昭沉声道:“冥道显形了。”
端木翠低低嗯一声,因惦记起吩咐展昭的事来,却又不知从何开口,犹豫了一回,于黑暗之中,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不多时,曙光争先恐后,渐次回归,一粒粒微渺曙光,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道极细的光痕,愈是近前愈是莹亮,随意附着于端木翠衣袂之上,起偃无序,明灭不定,朦胧光影流转之下,端木翠的样貌忽而明晰忽而模糊,一时观之可亲,一时却又疏远陌生,展昭忽然生出空落之感,只觉天地尤其阔大,余一颗心飘飘dàngdàng,上下左右茫然试探,终年累月也触不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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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归毕,端木翠思忖片刻,伸出手指隔空向着展昭和公孙策袖上各比划了一回,顿了一顿,自两人袖上各自翩翩飞下一只蝴蝶来,展昭心中一热,只觉分外亲切,脱口道:“信蝶!”
端木翠含笑不答,伸手弹了弹自己衣袖,低声叱道:“过去几个。”
话音未落,就见数点曙光自她袖上起来,慵慵懒懒,与信蝶会于中道,再过了一回,曙光不再,两只信蝶却通体散出光来,晶莹剔透,直如明灯。
公孙策暗暗称奇,低头看衣袖时,才发觉袖口处破了一块,视其形状,正与信蝶轮廓吻合,料想展昭袖上亦如是,因胡思乱想:不知道这信蝶不飞时,是不是恰能将空处填上,若是随意寻块布料补了,便是块蝴蝶补丁——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妇,袖上补上这么个物事,张龙赵虎他们背后定会笑个没完……
正如此想时,原本飞在一处的信蝶已然分开,一只停于展昭肩上,另一只却飞回殿中,立在一只七星灯的灯沿处,蝶翅微颤,连带殿内忽明忽暗,yīn影憧憧yù动,说不出的怪异。
端木翠笑道:“曙光若全被我带走,你们便什么都看不到啦,留下两只信蝶,给你们照明用。”
顿了顿又道:“那……我先走啦。”
这一时刻终是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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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木翠去势极快,瞬息间已没入冥道入口,展昭轻吁一口气,也不再多作耽搁,转身向公孙策拱了拱手,亦疾步向冥道去了。
公孙策眼见巨大yīn森的黑色dòng口正对着城隍庙,不由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往殿内后退了一步。
其实方才端木翠收曙光之时,周遭一切声息已然停歇,只是三人或说或话,并无明显感觉,现下两人一走,公孙策才发觉四周静的可怕,左右看时,怕是除了自己和那只信蝶,再无活物。
战战兢兢退入殿中,寻了个蒲垫端端正正坐下,明明只他一人,却深恐自己手脚摆的不是地方,坐的甚是局促,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自己的心跳声慢慢放大开来,开始时震得耳朵嗡嗡作响,紧接着偌大殿内,不知名的犄角旮旯,似乎也有这般一下紧过一下的声音涤dàng开来,将自己的心跳带得愈加急促沉重,胸口滞涨无比——心知如再这样下去只怕不妙,紧要在快将注意力转移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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