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沈làng,还有谁会有那样的剑。
四周军士纷纷向两侧让开,直至两人之间再无阻挡。
林镜花张了张嘴,想说沈làng你若敢靠近一步,我便在夏小年脖子上划上一刀。
可是话还没有出口,他人已到眼前。
剑光也已到眼前。
好青的剑光。
好轻的剑光。
这样柔软,又这样决绝。
这不过是第一剑!
除了迎击,别无选择。
林镜花忙将夏小年甩到一旁,堪堪用手中剑架住了来剑。
她不是沈làng的对手,因为连母亲都不是沈làng的对手。
她手里有夏小年,有照心镜,有可以用来威bī利诱的筹码。
沈làng的剑却这样快,只怕在她开口的一个瞬息间便要截断她的喉口。
就在这一瞬息间,剑光又至,直直就往她喉口奔来。
这是沈làng的第二剑!
马车的空间这样狭窄,简直避无可避。
林镜花偏头躲过,不忘将林红莲搂住,翻倒一滚!
这一下之间,感觉到怀中身躯极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口角处似是逸出一口呻吟,不由得心中一喜。
母亲似是就要醒来!
只要母亲醒来,定能揽下这危局,谈笑间有如豪qiáng。
她这辈子,都还没有见过母亲认输服软过。
林镜花回忆起自己将那红色珠子捏成碎末,分别撒入饮食之中,递给母亲时的qíng景。
母亲丝毫不加怀疑地吃下,不时便无知无觉地倒下。
她将母亲抱到榻上,默默地坐在她身旁,等待着她醒来。
自然,她知道在这一切开场之前,母亲一定不会醒来。
却未曾过多去想,若母亲在这一切终局之前还未醒来,自己是否足以抵挡?
方才她的心中满是这样的恐惧,如今却因母亲这微弱的动作而立刻将这一切抛开。
她甚至已在心中揣摩,恰逢这骑虎难下的形势,母亲醒来之后,未必会就此事对她多作责怪。
只要母亲醒来!
林镜花只觉凉意拂颈,青色的剑光离她不过半寸之遥,直穿而出。
那原本该穿喉而出的剑气,如今不过是削落了前门车帘罢了!
门帘和脖子,究竟哪一个更柔韧?
林镜花这一瞬间闪避之时,沈làng已欺身而上,一跃上车。
第三剑已避无可避!
如何抵挡?
林镜花迅速伸手入怀,取出了那面镜子,举在身前!
马车离巫行云并不太近。
但他马上就认出了那面镜子。
他甚至记得自己在那面镜子里的样子。
沈làng的第三剑刺向的莫不是镜中的自己?
林镜花似是因无法抵挡,而完全无意抵挡。
你真当那镜是护身宝甲不成?
一剑下去,溅开的是镜的碎末还是自己的骨骸?
生还是死?
在剑落下来的那一瞬间,生死并不泾渭分明。
林镜花感觉到了风。
是门帘落地时的声息?
不……更像是暗器破空的声音!
马极其凄厉地长嘶一声。
在迷乱一般的恍惚中,林镜花听见了沈làng的声音。
用她完全想象不到的yīn谋同党般的语气低声对她说了一句话。
“马车一动,就往后丢出照心镜!”
林镜花下意识地想反驳。
怎么能丢照心镜!
那是我的心肝,我的命!
不……那只是我的脸。
脸再要紧,总也没有命要紧!
林镜花刚刚在心里作出这个抉择,那有去无回般的一剑,便像是感知到她心意一般地停住了。
停得这样突然,又这样理所当然。
有如chūn风中飞扬的柳枝,风停它便停,没有一丝一毫不甘心。
围观诸人刚喘出一口气,陡然变故又生!
拉车的那匹马,并无任何人驱使,突然着了魔一般,往前狂奔!
原本,谁会去注意一匹马。
那并不是一匹千里名驹,不过是一匹极普通的拉车的马,最多比一般的马稍微壮一点点,耐力好上一点点。
可此时它突然狂奔时的气势和速度,简直突破了认知的极限。
林镜花和巫行云都知道,那是因为什么。
“不死不休”!
车上有沈làng,有林红莲,有林镜花,有夏小年,有照心镜。
有急着逃离雷山的所有人与事物!
巫行云在心中责怪自己的漫不经心,却并不打算仔细回想自己落入此局的来由。
若是不死不休,死了便可!
马跑得再快,也快不过箭!
他甚至已经下了放箭的命令,眼看着马和车上的人都会被she成马蜂窝。
可是同时他也看见车上有一样事物,急急地向他抛了过来。
如果谁用这么大的暗器,那他一定是个傻蛋。
所以这不是暗器。
明器。
那是一面镜子。
在空中飞行的瞬间,翻转的镜面恰好映到一片集中的火光,顿时闪耀出近乎辉煌的光芒。
箭还来不及she出,巫行云就比箭更快地弹了过去。
如果出箭,那么族长大人势必比马和马车上的人更早变成马蜂窝。
所以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巫行云抓住那事物,稳稳地落在地上的时候,马车已离开百步之遥。
那已不是箭可以she中的距离。
巫行云叹了一口气,举起手中的镜子,仔仔细细地照着自己的脸。
真是绝妙的骷髅。
在镜子的影像中,他看见了夏明珠。
夏明珠不知是否为了掩饰自己惊惶的神色,微微低着头,看不见脸上的表qíng,只有一个丰美而有力度的下颌的侧影,肌肤柔润漂亮。
并不是所有他人在镜子里都一如真实。
比如说那密密麻麻的军士,在镜中看去,便是模糊一片,有如浓雾中的暗影。
夏明珠的的确确是实在而鲜活的形象,像是这个女人所带给他的一切。
照心镜照心。
雷山的守卫军士面面相觑。
族长大人在人群中十分忘我地照着那面镜子,却没有下达任何追击的命令。
巫行云照到自己十分满意之后,才回过身去,看着真实的夏明珠。
他想对她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好对着她笑了一笑。
但是她低着头,并没有看见他这一刻的表qíng。
马车颠簸地无比剧烈,林镜花的心qíng却奇妙地安定下来。
她开始觉得刚做出的那个选择实在是很好、很妙。
照心镜本不是她的。
正如镜中那张美丽的脸本不是她的。
自始自终,她拥有的不过是母亲和剑罢了。
回到原点,也很好。
她甚至想要去找一面普通的镜子照一照,不过是几个月没有看自己真正的脸罢了,之前已经看了二十几年,其实也没有多么可怕的地方。
只要剑还在她手里,只要母亲还在她身旁。
世界上还能有什么比这两件事重要?
既然危机已过,这时候母亲就算再晚一些醒来,也没什么打紧。
母亲已很久没有过深沉的睡眠。
见车后并无追兵,她轻轻吐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想看看母亲的状况。
她还没有看见,就先听见了。
刀声。
然后才看见了刀。
小小的,像小孩子用的小玩具。
那把刀的刀柄也确实握在一个小孩子手里。
刀锋却已看不见。
因为那把刀的刀锋,已经隐没在林红莲的喉口之中。
血已经流了出来,从刀口,从嘴角,从她怒张的双眼。
她曾经已经醒了,却在醒来的一瞬间就被一把小刀刺进了咽喉。
真是千钧一发的时机。
自然没有人能在这种qíng况下还能活着。
沈làng比林镜花更早一些发现这异动。
但他也来不及。
或者说,想不到。
没有人能想到,这场戏里,最后的压轴,是由这个小孩子来演出。
这孩子的面容聪明俊秀,神qíng是天真中带几分苍凉之意。
沈làng在这一瞬间觉得这表qíng有些熟悉。
这个刚杀了一个人的小孩子,征求意见似的看着他,手指着林镜花:“你把她也杀了好不好?”
没有得意,也没有惊惧,只是平静地与他谈论而已。
于是憎恶和怜悯都不适用。
林镜花怒吼一声,执剑直往夏小年扑去!
“叮”的一声,火光四溅。
沈làng居然觉得虎口有些震麻,可见这剑势的厉害。
愤怒总是能给予人最大的力量。
林镜花目眦yù裂,咬牙道:“沈làng,沈大侠,这样的妖孽孩童,你竟也因这一己私yù,容得他活着!”
沈làng这个名字,夏小年今天是第二次听见。
由姑母qiáng烈渴盼的语气来看,这个男人必然是站在他这一边,于是他便十分心安理得地把对于自己命运的恐惧放在一边,开始好奇地打量着沈làng,想要揣摩这个姑母另眼相看的男人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马依旧在狂奔,车厢内颠簸地厉害,只有这个男人是平静的。
平静是唯一可以对抗愤怒的力量。
沈làng叹了口气,似乎是有些自嘲地道:“他作的恶再多,也不会比王怜花更多。”
王怜花。
夏小年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的是怎样一个人。
色若桃花的人。
轻薄风流,眉眼含qíng,见而忘忧。
眼前这个叫沈làng的人和那个叫王怜花的人究竟有什么样的纠葛?
没有人告诉过他,于是他也无从揣测。
林镜花张口结舌地望着沈làng,许久才忿忿道:“你非要保护这妖孽不可?”
沈làng淡然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林镜花大笑三声道:“好!好!好!”
她qiáng忍悲愤道:“我非你敌手,请将我娘的遗体jiāo还我带走,从此两不相gān便是!”
夏小年听见此话,小心翼翼地让开身子,沈làng也便由得林镜花伸手揽起了林红莲的尸身。
林镜花抱起尸身,呆滞了半晌,面上是极度仇恨之色,也无人愿去惊扰她。
马还在往前狂奔,弯曲窄小的山道本身危险重重,四周皆是断崖峭壁,这马却走得一无顾虑奋勇无比。
也许是老马识途,这匹马常年往来雷山与西江寨,比车上的人对这山路更为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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