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làng心平气和地说了一个字。
“逃。”
达成共识之后,两人便一刻不停地从房中冲出。
叶尤之本是极惜命的人,且不止一次见识沈làng的手段,此时再加上王怜花,如何敢轻易对付,只教卫士上前围攻,并嘱咐下手召集人马,通报族长,自己却是远远站了开去,呼喝卫士上去堵截。
眼见得雷山守卫源源不断而至,步声嘈杂,呼喝震天,沈王二人无心恋战,不过三拳两脚,只待脱出个空子,沈làng执剑bī退一片,返身一搂王怜花腰身,便腾空跃上屋檐,一刻不停地掠身而去。
若论轻功,沈làng又岂是寻常人可比。此时二人本在宫闱内室之中,屋檐重重,只见他翻腾挪跃,踏瓦无声,瞬间便不见了踪影。叶尤之叫道:“不必管他二人何处去,且兵分两路,一路速速赶往山门守住,一路去族长处听候调遣!”
底下卫队长们自然不敢懈怠,正要各带人马领命而去,却听得一人厉声喝道:“不必前往山门,只在宫闱各内院搜查,声势越大越好,今夜不得有人偷闲躲懒!”
叶尤之怒极反笑,正想呵斥,转头一看,却见是巫行云一人,凛凛站在内庭之中,一身威势,无可抵挡。他心下吓了一跳,却仍不甘心道:“他二人若想要逃,必然途经山门……”
巫行云叹道:“我便是要bī得他们逃。明日便是选嗣之期,你守了山门教那两个煞星出不得门去,明日若有差池,如何是好?”
一说之下,叶尤之满头冷汗,无言以对。
巫行云道:“你将这雷山之内方方寸寸,查得越细越好,绝不许那二人躲藏在此。山门之处,看守之人虚应一番便是。再教几个擅长追踪之术的属下,即刻前往西江寨,一有那二人下山的消息,便令西江寨中各家部众追堵拦截,将那二人困于西江寨中,不得逃逸!”
叶尤之忙答:“是!”
正想退下,巫行云又道:“你……”
叶尤之屏息敛气等待,巫行云却并没有立即说下去。
好半晌,巫行云才叹了一口气,道:“多派守卫,看住夏明珠。”
第128章
夏明珠一个人坐在庭院的摇椅上,看着月亮。
她穿着素色的单衣,神qíng略略疲倦,还带一点忧伤。
无论何时看上去,她都像一个体贴的妻子,温柔的母亲,细心的姐姐。就算不够美丽,也十分动人心弦。
其实她什么也不是。
其实我什么也不是。
巫行云实在过于qiáng大,若非有蓝岚,若非有这许多曲折离奇的巧合,自己本身连与他对峙的机会也无,如今失败也是理所应当。
她感到一阵希望黯淡之后的平和宁静。
唯一牵挂的,也只剩小年的伤势。
只要他好好活着,我便不算太过失败。
那么,便这样罢。
夏明珠这样想着,便站起身来。
就在此时,眼前突然黑影一闪。
她差点叫出声来,但在一眼看清来人后,连忙伸手捂住了嘴。
美丽的恶魔,对着她露出诱惑的微笑。
“夏姑娘,我知道照心镜的秘密。”
暗夜的灰烬里,“腾”地一声,闪出了极耀眼的火光。
夏明珠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若非如此,便要被胸中激dàng的qíng绪撞击在地。
她轻轻地道:“今时今日,二位难道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满含着渴求与自嘲的qíng绪,她只能尽量将这话说得不轻慢。
沈làng道:“夏姑娘既见王公子与我一起,自当明白我二人已露了行藏。我等来找夏姑娘,是希望夏姑娘能指点在下躲藏之处。”
夏明珠轻笑道:“如今王公子蛊毒已解,林家母女又已不在雷山,二位还有何人可挡,只管下山便是,何须躲藏。”
沈làng苦笑道:“出得了雷山,未必出得了西江。”
夏明珠神色猛然一凛,定定看向沈làng。
沈làng道:“巫行云既知我等已经行动,且未离开西江,自会在西江设伏,若是我二人露了行藏,毕竟寡不敌众。”
夏明珠再不废话,道:“我的确知道二位此时最该躲藏在哪里。不过王公子何以证明你所说的照心镜的秘密是真的?”
王怜花冷冷地道:“无法证明,正如你也无法证明你所说的那个地方真的安全。”
夏明珠噎了一下,涨红了脸。
“既然如此,如何成事?”
王怜花道:“这本是你qíng我愿,绝不勉qiáng。”
夏明珠低头沉吟片刻,终于下了决心似的,道:“好。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王怜花嗤笑道:“夏姑娘办事,真是从不吃亏。”
夏明珠也不理他,只看向沈làng道:“只要沈相公答应我,若你在离开雷山之前,见到小年有xing命之虞,务必尽力救他。”
她这般一提,又勾起了王怜花昨夜与沈làng因夏小年之事而争执并且不欢而散的记忆,心中十分恼恨,只绷着脸道:“他若不答应,便不是沈làng了。”
沈làng点头道:“在下答应。”
夏明珠道:“如此我就放心了。这便告诉二位——今夜雷山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迷踪林。只不过能不能因此躲过一劫,仍靠得二位的本事。”
沈làng道:“迷踪林在何处?夏姑娘何以认为那是最安全的地方?”
夏明珠道:“那迷踪林就在山门附近,据说以奇门八卦为规矩布林木之阵,只有族长与蛊童才知如何出入。旁人若以为那只是个普通树林,不小心闯了进去,恐怕一辈子都出不来,因此在明日选嗣大会之前,都无人靠近。二位若入了那里,是福是祸,我倒也真不敢说,只是除此之外别无去处。”
王怜花道:“迷踪林与明日选嗣大会又有何gān系?”
夏明珠道:“迷踪林便是选嗣大会的场所。选嗣之事,有如你们汉人之科考,总有人想方设法地作弊。迷踪林既无人敢入,自然也能防的一点心机,使得选嗣之秘密,除族长与蛊童之外,无人可知。所以我也甚是不解,王公子如何轻易便知了照心镜之玄机?”
王怜花笑道:“若非族长告诉我,我如何知道。照心镜于巫蛊一族是绝大的秘密,于我这毫无关碍的外人却不然——何况,在他以为我必败无疑的qíng形之下一时得意说出,也不是什么难解之事。”
夏明珠蹙眉,自言自语道:“他如何好将这般事与人乱说。”
她话虽这样说,心底里却信了一大半。
巫行云为人行事,任xinglàngdàng,别人绝不可能做出来的事,换了他便有三分可能。
她也不再犹疑,细细将迷踪林所在之处,前往路径与他二人说了一番,又叮嘱道:“二位藏身于那处,若是能够出来,且也等族长离去多时之后再动身。只因立嗣之事是非极多,各家长老高手虽进不得,却会将迷踪林团团围住,待族长与选嗣孩童出来方会散去。”
王怜花立刻道:“既然各家长老高手那时皆会上山来候消息,那时直出雷山,闯出西江岂非是最好的时机?”
夏明珠道:“若二位候得正好,自然如此。我已无其他事可告诫二位,还请王公子将照心镜之秘密说于我听。”
王怜花轻笑道:“这秘密若是说出来,你便能理解巫行云为何如此随随便便将此事告知于我——简单地能让你哭出来。”
夏明珠果然在听见他的答案的同时,吃惊地瞪大了双眼。
王怜花道:“这秘密就是——若在照心镜里看见的自己与本相无异,便有做族长的资质。”
他说这话的时候,沈làng不仅脸色没有变,也许连眼珠子都没有转一下。
王怜花在心底暗笑,继续道:“巫行云与我说道,照心镜照心,看见自我本相的人,是心地澄明,不易被眼前诱惑所迷。权利金钱也好,秘密蛊术也好,都不过是控制人的一种手段而非什么了不得的事物,身为首领若是看不透这个,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他记xing极佳,将巫行云原话记得八九不离十,紧要之处自己编排了一番,说起来愈发令人信服。
夏明珠颔首道:“多谢王公子见告。那末便请二位赶紧离开。搜查的卫士,说不定即刻便要到我这里来。”
两人也不多说,只略一抱拳,便飞身而上,往屋檐上去。不料这一下竟出了点小岔子,只因叶尤之的外袍过于宽大,王怜花穿得拖地,又加手腕脚腕之上皆有镣铐,各挂半截锁链,行动十分不便利。这一使力之下,左足之上锁链一不小心勾到瓦檐,片瓦掉落,声音极响。沈làng见此,一伸手便将他抱起,头也不回地踏檐而去。
远远地,还听到那院落里有人问道:“夏小姐,方才何事响动?”
夏明珠答了什么,便不甚仔细了。
王怜花在沈làng怀中,犹自咯咯笑道:“我今日才知道,沈大侠骗起人来,比我还像话多了。”
沈làng淡淡地道:“我并没有说什么。”
王怜花道:“你明知那照心镜的秘密是假的。若是照见自己本相便能当族长,你那时照见自己本相,我本该说与你听才是。”
沈làng温和地辩解道:“可你并没有与我说过照心镜的谜底,我便是怀疑,也不知从何说起。”
王怜花叹一口气,道:“你有时候特别识相起来,真让我不习惯。”
沈làng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王怜花却有些不甘心,忍不住又道:“你可知道我为何与你说这个?”
沈làng道:“为何?”
王怜花伸手勾了他脖子,道:“这世上哪里还有第二个你这样的人?那些莫名其妙的小孩子,怎能看见与你一样的东西?”
这话说得,居然有些赌气的意味。
他话说得仿佛无心,沈làng却听得心中翻腾,一时竟有胸中千言万语,无一句可以应对之感。只略略低头凑了凑他的脸颊,只觉肌肤柔软,可亲可爱,恨不得即时将这人揉化在自己怀中。
万籁俱寂,踏月无声。既有此刻,应是良宵。
只恨这世上纷繁芜杂事多,不能静享美妙。
只恨时机太促,路程太短,轻功太好。
只恨行途总有终点,转眼又到。
只恨怀中这人号称风月里手,偏偏这般不识时务,半点依恋不舍之意也无,急不可耐地便想从他怀里往外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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