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太细小了,有些听不清。
沈làng将耳朵凑到他唇边。
“离我远一点。”王怜花辛苦地喘息着说,“你简直快臭死了。”
(二)
王怜花醒来的时候,觉得一切都很不如意。
四周又热又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沈làng居高临下地俯瞰着他,这个姿势很让人不悦。
王怜花挣扎着想要起身。
这一使力,拉扯到左胸伤口,毫无意外地惨呼出声,朝榻上跌回去。
沈làng立刻伸手便将他揽住。
呼吸便在咫尺,眼神相撞,胸口生疼。
疼痛似刀锋,剜ròu刺骨。
刀。
两把刀。
一刀刺进沈làng的心口。
一刀刺进自己的心口。
女人含笑的眼睛。
沈làng惊愕的表qíng。
一幕幕,缓缓拉过。
带着似幻似真的昏huáng光影,如同皮影戏。
王怜花抬起头看沈làng。
沈làng的左肩。
那里的衣衫有点撕破,以那破口为中心,泛开一片黯淡的血渍。
王怜花还是有一点不敢相信。
于是他伸出右手——一下就戳在那里。
沈làng就算是铁打的,也经不起这样的试探。
他整个人都因这一下动作而剧烈地震动了一下,脸色发青,死死地盯着王怜花来不及收回的那根手指。
一时尴尬无言。
打破这阵静寂的是 “咕噜噜”的一声巨响。
声音来源是,风流倜傥的王大公子的肚子。
沈làng原本僵硬着一张脸,立刻大笑了起来。
这一笑就像是顽石里开出的鲜花。
美则美矣,就是有点不太给面子。
王大公子有点恼羞成怒。
睡醒了该gān什么?
睡醒了该吃饭。
有何可笑?
幸好沈làng立刻就将笑容收敛到还算比较像话的弧度,正儿八经地问他:“王公子可要吃什么?”
王怜花从来只喜欢和别人过不去,绝不会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
于是立刻回答道:“八仙楼总厨刘凤义做的‘小水席’jīng巧绝妙,单单只要艺禅两品,一大西辣鲤,二中水漂丸子、蜜汁红薯,如能佐以伊川大曲便是最好的了。”
他起初不过是想刻意为难,一说起来来了兴致,差点被口水呛到,连忙轻咳几声。
沈làng看在眼里,只不动声色道:“此去八仙楼甚远,王公子是要骑马,还是备车?”
王怜花苦着脸道:“在下身子不便去不得。不过几样小菜而已,沈兄若是不方便置办,也就罢了。”
沈làng十分好脾气地笑道:“并无不方便,在下这就去了。只是这一来一回,怕是要小半天,有劳王公子耐心等候。”
他说要走,却是一动不动,看着他笑。
王怜花自觉歪缠没趣,只得又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海棠做几个拿手的小菜随便吃吃好了。”
沈làng问道:“海棠?”
王怜花口舌上讨不得便宜,没好气地解释道:“山庄的厨娘。”
沈làng淡淡地道:“那我送你回山庄。”
王怜花看着沈làng的脸,看着他略显憔悴而微陷的眼睛,青色胡茬的暗影。
沈làng立刻就不笑了,只是他自己好像不知道。
王怜花突然便觉得心里抽搐了一下。
沈làng伸手,要将他抱起来。
王怜花拉着脸道:“沈大侠这是要作甚?”
沈làng理所当然地道:“你伤势还重,我帮你。”
王怜花道:“帮我作甚?”
沈làng有些愕然,道:“不是……回山庄?”
王怜花冷冷地道:“原来沈làng沈大侠也是假仁假义的人。”
沈làng苦笑道:“王公子何出此言?”
王怜花道:“我们在此已有多久?”
沈làng道:“不过两日。”
王怜花道:“我二人无故失踪,云梦山庄那群人必不肯轻易罢休。这些人个个都是豺láng虎豹,一见我伤重得连路都走不动了,定然要伺机害我,防不胜防,现在回去死路一条。”
沈làng果真歉疚道:“在下考虑不周。既然如此,王公子有何打算?”
王怜花叹了口气道:“那在下也只得将就将就,先在这里养好伤再回去了。”
他说这话的口气,好像很勉qiáng,很屈就。
他似乎已经把方才记起的一切事qíng都忘得gāngān净净,尤其忽略自己yù置沈làng于死地那一段。
不过看起来,不仅王怜花忘了,沈làng也忘了。
刀刃变机锋,疾风化细雨。
谁知是另有图谋,还是心照不宣。
沈làng不以为意地继续之前的话题:“喝点粥好不好?”
王怜花想了想,十分勉qiáng地道:“也罢。蜂蜜白芨粥补肺止血,养胃生肌,现在吃倒也正好。不过糯米要十分新鲜,陈了便不清甜了,大枣挑几个红润的,乌紫的染得粥色不好看。”
沈làng十分耐心地听完了,然后道:“这些都没有。”
王怜花瞪大了眼睛:“那有什么?”
沈làng道:“小米粥。”
王怜花眼睛瞪得更大:“你就给我吃这个?”
沈làng叹了口气道:“当初前往西北大漠一路,王公子可未有如此多挑剔。”
王怜花不仅一点也不惭愧,还责怪他忘记得不够彻底。
忘记那刀伤是自己咎由自取,忘记他身上还有自己刺下的刀口,都还不够。
要忘,便将所有前尘往事,忘得一gān二净。
他是名震江湖的中州大侠,他是声色犬马的洛阳公子。
从此之前之后,都无相gān,才好。
王怜花板着脸,十分正经地道:“总之我不吃,你要吃你吃。”
沈làng慢悠悠道:“我肚子倒也有些饿了。”
说完这话,只管到灶台去生火。
不多时,小米粥浓浓的香气就在室内飘散开来。
王怜花偷眼看沈làng,见他背对着他头也不回,心中不禁有些后悔。
其实小米粥虽然寒碜了点,倒也不难吃。
不知道沈làng是怎么熬的,竟然还有牛奶般的甜香。
气节不能当饭吃,肚子饿实在难熬。
他眼巴巴地看着沈làng掀开锅,心想着若沈làng再问他吃不吃,便勉为其难地答应一下罢了。
沈làng盛了一碗,放到旁边的饭桌上。
然后,盖上了锅盖。
嗯?只有一碗?
王怜花心中腾起了熊熊怒火。
幸好他还有一点记得自己刚才毫不客气地拒绝人家的事,无从发作,心中顿感悲凉。
眼不见为净。
王怜花紧闭了双眼,决定让自己快点睡着。
偏偏那小米粥的甜香一阵阵的,好似越来越近,简直不能拒绝一般。
王怜花觉得这香味挠心挠肺得实在可恶,猛地一睁眼就想吼。
你他妈的把这玩意端远点,臭死人了!
还没来得及吼出那一句,便看见有一碗金灿灿的小米粥,竟然就在他的面前!
一瞬间感动得差点泪如雨下,以至于暂时忽略了端着粥的那只手,以及那只手的主人很有几分恶劣的笑脸。
沈làng轻声道:“王公子要不要吃一点?”
这时候,再说其他的实在多余。
王怜花很迅速地点了点头。
沈làng十分满意他的表现,伸手将他揽了起来,然后舀起一勺。
王怜花觉得有点别扭,小声道:“我可以自己吃。”
沈làng似是无心地道:“你左肩伤处,拿不得碗,就这么吃罢。”
王怜花从不跟自己过不去。
于是乖乖地吃了一勺。
这事本身也没什么,只是令王怜花想起了一个人。
洛阳名姬白云冉。
白云冉并不是特别美,只是雪白丰满,肌肤绵软。若躺在她怀里,便像是裹了一chuáng好被,说不出的舒服惬意。风月里手之间,有“白云冉,温柔乡”之笑语,可谓名副其实。
王怜花是白云冉的入幕之宾,自然深知其妙。
上一次躺在别人的怀里吃饭,就是在烟云别馆,白云冉的chuáng上。
吃完饭该gān什么?
既在房中,自然是房中之事。
王怜花正沉浸在回忆中,眼神一晃,看见的却是沈làng的脸。
突然就呛咳了起来。
沈làng伸手轻拍他后背。
待他歇下来,沈làng便又舀了一勺,送到他唇边。
王怜花的目光,沿着那柄勺子,移到沈làng的手指。
倏地一下,别开了眼睛。
(三)
暂且算是,相安无事。
王怜花半昏半睡了一天,到晚上的时候,遇上了一大危机。
睡觉。
不是他要睡觉,而是沈làng要睡觉。
榻很窄,很简陋。
睡他一个人,都有点伸展不开手脚。
王怜花的睡相本不太乖,再怎么谦恭礼让,也只空在外面半人大的chuáng位。
他以己度人,猜沈làng定然知难而退。
不料沈làng偌大一个人,若无其事地往那半人大的chuáng位上一躺。
当然,半人大的chuáng位确实也够侧躺一个人。
只要不怕摔。
沈làng片刻便睡着了,呼吸深沉。
王怜花觉得他气息迫人,十分尴尬。
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把沈làng踢下chuáng稍微有点难。
何况,若沈làng醒了,饶他舌灿莲花,也不能说出一个何以如此的正当理由。
房间里只有一张chuáng,却有两个男人。
室内狭小,地上cháo湿脏污,并没有其他可容身的地方。
在这种qíng况下,两个男人睡一张chuáng绝不是怪事。
惺惺作态才无趣。
何况……比同睡一chuáng更过分的事,也不是没有gān过。
一想及此,突然便觉得唇gān舌燥,脸颊发烧。
也许是伤后身体虚弱的反应?
但是,某一个部位的反应实在不能用其他任何理由来解释。
王怜花恐慌地往chuáng榻里面缩回去,直到后背抵住墙壁才惊觉停住。
不料沈làng似是感觉到周围空旷了些,老大不客气地移身躺得四平八稳的,占满了王怜花腾出来的空隙。
chuáng榻这样小,后面又是墙壁,这下真当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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