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恨恨地朝他去的方向瞪了一眼。他随身带着火折子,也可以去找些野物来,生一堆火,烤熟了做晚餐,也好恢复些体力。
偏偏他什么也不高兴做。
既然沈làng一定会做,为什么他要自己动手?
聪明人就该懂得坐享其成。
王怜花想到这里,心qíng稍稍好了一些,便面崖席地坐下。虽然地方有些奇怪,却还真是不赖。在这里看过去,并无群山阻挡,一眼看得到天际。夜色浓郁,月的光亮却很冷,但,也出奇的亮,洒得山坡上一片银辉。
他其实是很爱热闹的人,也爱繁华,爱明艳。所以他爱穿红衫,qíng愿住在洛阳城中的宅院,一群美丽的女孩儿陪着他,夜夜笙歌。他在云梦阁之时,总叫灯烛照得庭院通亮,他爱看这huáng色的灯光,见了就觉得心里仿佛也温暖起来。
最讨厌的不过寂寞。
可见了眼前的景致,竟觉得心里只是一片宁静美丽。
他站起来,走到崖旁往下望。崖下却是一片黑沉沉,望不见什么,不禁有些意兴索然。
风却突然大起来,不仅chuī得他衣襟飘动,仿佛要将整个人chuī下去一般。
只听得身后人道:“你这样子,看起来像是要跳崖。”
王怜花轻笑道:“谁叫你找了这么个跳崖的好地方。”
回头一看,沈làng左手抱了一捆枯糙,右手里抓了一只兔子,朝着他微笑道:“我顺便把晚餐弄回来了。”
当个聪明人,果然比较省力。
烤兔子味道意外地好,本来还以为不加作料滋味会很寡淡。 吃饱后就很满足地往沈làng铺的糙上一躺,gān糙竟然也是柔软gān燥还带着些阳光的香味的,连互相摩挲的沙沙声都很好听。
王怜花道:“我倒是从来没发现,这样偶一为之也有些妙处。”
沈làng也往下一躺,伸展了一下身体,满足地叹道:“便是天天这样过,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王怜花转头看看他,笑道:“看你躺在这里,比看见你坐在仁义庄大堂中间的椅子上,要顺眼很多。”
沈làng不由也笑道:“你便是说我——还是个山野村夫,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
两人一起又笑起来。
gān糙铺哪比得过丝绸锦被,烤兔子当然没有洛阳醉仙楼的清炖熊掌美味。
只是多些自由的味道,仿佛回到轻狂年少。
他不是武林盟主,仁义庄主人;他也还不是名满天下的洛阳公子。
不过两个心高气傲的少年,第一眼见了,便认定了对方是自己今生唯一的敌手。
至今未变。
有时候,多年的对手仿佛也会有类似于朋友的感qíng。
比如相知相惜。
因为再没有人能比他们更能明白彼此的长处、短处,乃至心灵深处的想法。
想到这里,沈làng不由得去看王怜花。
王怜花朝着他侧躺着,竟然也在看他,目光像月华一样明亮。
“为什么看我?”
“我在看你么?只是还没有闭上眼而已。”
沈làng看着他的目光,岂非也有些痴狂之意?
“明日还要赶路,早些睡吧。”
许多年后,沈làng仍会想到这一夜的qíng形,想到王怜花看着他时明亮的目光。
“是不是许多事在那时就已注定?”
“也许吧……不过,也许更早呢……”
第22章
三月十八日,微雨。
小罗眯起了眼往驿道远处望去,只见得一片空茫,入眼的惟有huáng色的沙土和远山的翠绿。吸一口气,空气也是温润而cháo湿的,涌动着chūn意。他的妻子早上叫他带伞出门,他还不以为然,说今日不会下雨。出门的时候,妻子在窗前梳着她流水般的黑发,回过头来嫣然一笑说,真下雨了,我可不送伞给你。
chūn日微雨的huáng昏总叫人多愁善感。小罗叹了口气,再度确认了远处并没有人来后,决定去守备房里把躲着打瞌睡的老蒋叫起来,一起把城门关上。
今日是要淋雨回家了。
老蒋睡得像条猪。小罗花了好大力气把他摇醒,然后自己先走回城门关卡处。
突然发现有两个人,已经到了城门口。
这两个人,都年轻而且英俊,虽然淋着雨,也毫无láng狈的模样,反而像是从容闲适地像从自己家的书房走到客厅。小罗虽然是男人,却也觉得他们二人非常的仪表不凡,叫人心生仰慕之意。
等这两个人进了城,老蒋才打着呵欠从守备房里出来。小罗刚想说话,突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呆住。
他进去叫老蒋时,驿道上根本就没有人。再出来也不过片刻功夫,那两人是如何突然就到了城门口?
而且那两个人,并没有骑马,却是走着过来的。
回过头一看,那两人也是如普通人一般缓步前行,并无特异之处。只是在迷蒙细雨中,青衫红衣的飘然身影,竟不似尘世中人。
chūn日微雨的天气,总叫人倦。
一种寂寞透入骨髓般的倦意。
温柔,却不惆怅。
若是在洛阳,这样的时节,王怜花便喜欢穿着素色的衣衫,一个人坐在温暖的厅堂里,用邢窑产的白瓷杯,来喝七年陈的竹叶青。
现在的qíng境也相仿,只是面前多了个对饮的人。
这是家很小的旅店,但是gān净而整洁,正如掌柜身上洗得发白却没有一丝污渍的衣衫。因为天色已晚,仅有的几个客人都已用过晚餐,所以店堂里除了他们之外,便只有掌柜趴在柜台上写帐目。店堂里的灯光温暖而昏huáng。
一路奔波,难得有这样安宁的夜晚。原以为兰州城中已是各路人马汇集,没想到平静如斯。难道bào风雨来临之前,总是特别宁静?
其实他们本应该很忙才对。起码首先要打探消息,或者,寻找秦四娘的行踪。
但这两个人此时却安然坐在店堂里,除了一杯杯喝酒以外什么也不做。
也许理由只不过是,在这样宁静美好的chūn夜里,谈那些腥风血雨的江湖事,简直是煮鹤焚琴般的举动。沈làng和王怜花虽然并不是风花雪月,多愁善感的人,可他们一向都非常懂得享受生命中的美妙时光。
只是美好的时光总是太急促也太短暂。
两人方才喝了三杯,门外便有预谋似的响起了三下敲门声。
掌柜拖着脚步去开门。
只听得一个明朗而快活的声音叫道:“胡老板!”
竟是如此熟悉的声音。
当那个人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直盯着他的沈王两人,先自笑起来,非常潇洒地行了个礼,道:“沈兄,王兄,别来无恙?乌河镇一别,不想在此处相见,真是有缘。”
这人果然就是,董少英。
王怜花自认为自己脸皮已经厚得少有敌手,此时却突然发现这个人也非常不赖。
只见他笑得不仅一如往常的善良无害,而且还老大不客气地往他们桌边一坐,向掌柜的叫道:“再来一付碗筷!”
桌上只有些下酒的小菜,可是董少英仍然就着吃了三大碗半冷的饭,而且吃得津津有味。此时沈làng便注意到他仿佛还是穿着那身褐色衣衫,洗得比掌柜身上那身还白。
有他这样的智计武功的人,原不应该这么穷,除非他自己高兴。
突然觉得对这人有了一些好感,仿佛看到少年时落拓却自由开心的自己。
直待他吃完,满足得抹了抹嘴,王怜花还很体贴地问:“你要不要喝酒?”
董少英笑道:“多谢。”
然后又自己倒了三杯,每次都一饮而尽,方才笑道:“现在我是不是应该毒发?”
王怜花粲然笑道:“不急,这毒发得很慢,你且先告诉我,你明知那藏宝图是假的,为什么还要抢?”
董少英很坦然地回答道:“为了卖钱,反正看到我抢了你的藏宝图的人不认为这是假的就可以。”
王怜花笑道:“那你卖了没有?”
董少英道:“我到兰州来,就是想在三月二十的英雄会上卖掉。我这么辛辛苦苦地一路躲避追杀,到了这里总得卖个最好价钱不是。”
王怜花点点头,道:“有理。多谢你告诉我英雄会这个消息。我虽听明虚说起三月二十有大事,却不知这其中详qíng,你可否详细说于我听。”
董少英道:“以沈大侠与王公子之智,自然也能猜出十之八九。也不过是江湖中的各大门派,以衡山派为首,起头说要叫你们jiāo出藏宝图,以免如十几年前一般造成武林浩劫。于是在这里聚首罢了。我也只知这些。”
王怜花道:“最后问一个问题,你怎知道这杯酒中,真的没有毒?”
董少英道:“王公子要杀我,难道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只是真要我死,也不会是现在。”
王怜花却突然笑道:“我却有现在非杀你不可的理由。”
“愿闻其详。”
“因为你实在太聪明,也太危险。”说完这句话,王怜花便站了起来。
然后用一种很温和很从容的语气对沈làng说:“沈兄,不早了,早些安歇吧。”
沈làng依言站了起来。
两人上楼的时候还特地关照了老板一句:“掌柜的,我兄弟在这里喝酒,酒帐记我帐上。”
董少英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嘴角浮现出一抹奇怪的笑容。
当胡老板终于过来提醒董少英要打烊的时候,发现他还是在一直微笑着。
笑容还在,人却已停止呼吸。
胡老板突然变了脸色,却没有叫。
像他这样一个老实本分的小生意人,遇到这种事qíng为什么能忍住不叫?难道真的是被吓傻了?
可他之后的行为又坚决果断,一点也不傻。
他轻轻地打开门,把董少英抱起,然后丢在了隔壁花粉铺的门口。瘦小的胡老板,抱起这么一个高大qiáng壮的年轻人,竟似完全不用力气。
明天花粉铺的李姑娘开店门的时候,估计会大吃一惊吧。只是这之后的事,与他便毫无关系了。
然后他便坦然地去整理桌子,收拾碗筷。却突然发现,董少英的位子下面,有一滩水渍。
不,是酒渍,还是七年陈的竹叶青。
若是这酒是从杯里倒出来的,差不多便有三杯的量。
胡老板的脸色又变了。
再打开门一瞧,方才在花粉铺前躺着的那人,早就不见踪影。
“难道他刚才使的是……guī息功?西域的奇术?”胡老板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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