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若移山填海便能救星儿,但愿不曾有这样的旅途。
想及此,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问:你真的不愿么?真的无憾么?
李长青又紧紧追问道:“如今武林同道商议着要废你盟主之位,将你赶出仁义庄,你当如何?”
沈làng笑道:“此事甚妙,在下本就想在近日离开仁义庄,离开这江湖。”
李长青急道:“这如何使得?你教我哪里再去找这样一个人来,做这仁义庄之主?”
沈làng越发大笑道:“在下如今如何当得起仁义二字?不如早走gān净。”
李长青道:“如今各门派商量着去围剿王怜花,夺那秘籍,恐怕武林将有大风波。”
沈làng这才蹙眉道:“王怜花必然已有计策,恐怕想要夺宝者不仅不能如愿,未准还有陷阱。”
李长青道:“这江湖之中,本就只有你能与王怜花匹敌,你既是武林盟主,仁义庄主人,自也是一呼百应,对付王怜花便也不难。如今世人皆以为你与王怜花为伍,如何还肯听从你?”
沈làng笑道:“恐怕这便是王怜花最初邀我同行的本意。”
李长青长叹一声:“那你打算如何?”
沈làng道:“等。”
等待的时光最难熬。
朱七七飞鸽传书命属下购置海船,自己也忙碌着打点随身事物,以及与手帕jiāo们相聚话别。沈làng只是不发一语,偶尔也会帮忙。
熊猫儿其实很想走,却被朱七七叫住:“大哥,你可不是答应与我们同往么?”他看看这状况,又不得不留下来帮忙。所幸他本来就无家世祖产,光身一人,自由来去,也未想到要打点什么。
他也悄悄问沈làng:“你当真要丢下这烂摊子抽身而退?”
沈làng苦笑:“江湖又不是我家的,如何管得这么多?”
熊猫儿觉得不可思议:“那你是铁了心要与七七出海么?”
沈làng笑着反问:“若是我等了十年也等不到什么风波请我去定,岂非无稽?”言语中颇有自嘲之意。
熊猫儿大叫道:“那你在等什么?”
沈làng悠悠然地笑。
“看是七七快,还是王公子快。”
熊猫儿看着他的笑,只觉得自己的头要炸掉了。
王公子快。
沈làng在出发去往海港的前夜等来了结果。
李长青把一张请贴按在了仁义庄大堂的匾上。
“你可以选择走。”他的话语掷地有声:“但你若抬头看见了这仁义二字,便收了这贴。”
朱七七冷笑:“恐怕你未必全是为了仁义才收这贴。”
沈làng苦笑:“的确不全是。”他有时候的确诚实地叫人抓狂。
但他终于还是收了那张帖子。
桃花贴。
七月十七,云梦山庄。
第55章
分道扬镳之前,熊猫儿私底下教育了沈làng一次。
他努力忍耐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沉声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诚实?难道你不知道有时候真话比谎话还要伤人?”
沈làng叹道:“我知道,却非如此不可。”
熊猫儿觉得他朽木不可雕。
“你只要推脱是意外,以后再不会发生此事,七七难道会不信么?伤心一阵,也就罢了。”他看着沈làng道:“如今你叫她如何承受?”
沈làng苦笑着问了他一个问题:“死去一个负心人和一个好丈夫,哪一个更教女子伤心些?”
熊猫儿突然就愣住。
“死?你为什么会死?”
沈làng微笑:“我没说我会死。”
熊猫儿有点想揍他,“那你……”
沈làng笑道:“只是万一。”
熊猫儿并不是猜不到沈làng所说的这个“死”与王怜花有关,但是他有点搞不清楚事qíng的严重xing。思来想去没有想透,还想问下去,沈làng却不再解释。
他递给了他一个锦囊。
“你且先陪七七去海船之处。”沈làng道:“若到了十九日,我仍未到,你便拆开这锦囊,依上面所写而行。”
他拍了拍熊猫儿的肩膀:“麻烦你……照顾七七。有你在,我很放心。”
熊猫儿想再说些什么,抬头却看见沈làng的目光一片敞亮,满是信任,又想及他所说的“死”,不由心里一阵激dàng,紧紧地握了沈làng的手片刻,然后便大踏步出门去了。
别离时刻,却没有太多的纠缠。
仿佛什么都是安静的,淡漠的,冷冷的爱冷冷的恨,叫人心头麻木。
七七抱着星儿上了车,沈làng想再伸手过去触摸星儿的脸,却被七七狠狠瞪了一眼。
苦笑着,手指却仍是轻轻落了下去,从星儿的面颊,再到七七的脸庞。满是爱怜,甚至还有一丝感伤的的手势,温柔地能叫铁石都融化。
七七咬住嘴唇,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你们先走,我办完了事,就来。”
车子渐行渐远。
七七回过头,却看到沈làng的身影还执着地伫立在那里,仿佛站成木石。
面颊上手指余温依旧。
所有的决绝、防备、冷漠突然崩塌,泪水便如此决堤。
七七不顾马车颠簸,倏地站了起来。
对着远方的人影大叫。
“沈làng,沈làng,你一定要来,我原谅你,我什么都原谅你,只要你来!只要你来!”
她哭得像多年前,求爱不得的那个少女。
熊猫儿在车上,却从头到尾什么话也没有说。此时也只是,默默地将旁边的长衫,轻轻披在了七七颤抖的肩头。
沈làng看着远去的车影,只觉嘴角苦涩。
他是听到那句话的,因此心qíng倍加沉重。
行程却是不可耽搁的。
桃花贴。
如怀chūn少女写给意中人的粉红信笺。
云梦阁的王公子。
色若桃花的王公子。
一想及此,胸中便忍不住得要抽痛,那人的名字仿佛是心上一道最凄艳的伤口。
到了云梦阁,王怜花随身的丫鬟小谢见是他来,并没有太多诧异。
“今日十五,公子已去了山庄。”
云梦山庄,仿佛是当年柴玉关与王云梦盛时所居之所。
从雄图天下的壮志,到缠绵不解的恩怨,一切从此开始,又将在此结束。
云梦山庄在洛阳城郊。
在群山之中,有些意外的荒凉之地。当年柴玉关挑选了这样一处所在,本就有求得隐忍淡泊的名声之意。回雁峰劫后,王云梦携王怜花离开此处,再未回来,因此便渐渐荒废了。王云梦死后许久,王怜花才想起似的,教人去清理了一下,自己也并不住,只留几个人看管着,如今依旧是一片颓败之气。沈làng沿着石级而上,只见远处的宅院一片漆黑,在月色映照下看来更是静谧,四周唯有风声落叶,惨淡凄凉。
沈làng几乎就要怀疑小谢是在骗他。很难想象王怜花会在此处,他本该是红衣明媚,夜夜笙歌的。如今离他计划之期已近,他的江湖、他的霸业,仿佛都是唾手可得,为何却要选择这样的地方,来等待那个意料中的结局?
走近了,依然不见有灯光。
山庄的大门是虚掩着的,门栓残破,轻轻一推,便发出“支哑哑”的声音,响亮刺耳,教沈làng不由惊了一惊。
之后又是一片静谧。
山庄里什么都没有,空dàngdàng的gān净。
难道小谢真是在骗他?若她骗他,自然是王怜花属意,却不知王怜花将他骗到此处来为何?
沈làng有些不死心。
他决定叫一下王怜花的名字。
他叫得并不响,但周围实在太过安静,所以那声音在黑夜响亮地出奇,让他自己也惊了一惊。
然后他就听到了轻轻的嗤笑声。
他已多日未见他,此时这声音听来如此熟悉却又陌生,仿佛是从他自己心中发出的一般,教他的五脏六腑,四肢血脉,都震dàng了起来。
后院的门轻轻打了开来。
王怜花斜斜地倚在门上:“你叫我?”
他穿着一身白衣,身形消瘦地像月光下轻浅的影子。
第56章
沈làng有些茫然。
他突然想不起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仿佛他风尘仆仆地从仁义庄赶到此处,并非是为了平定江湖将起的大风波,而不过是要看到这样的一个人,再听他如此轻轻地笑一笑。
不由苦笑:“王公子别来无恙?”
王怜花转眼笑道:“尚好,只不过沈大侠迟迟不来,教在下等得实在有些心急。”
沈làng叹一口气:“原来王公子是特意在此相候么,恕在下来迟。”
王怜花笑了一笑,也不说话,只是引他过了后院。原来出了那门,便是后山一片茂密桃林,如今已是七月,枝浓叶茂,结了一树硕果。树下铺了一大片席子,上有杯盏残酒,可以想见他方才对月独酌的光景。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怎样的辉煌与寂寞。
王怜花笑道:“不知沈大侠可曾喝醉过?”
沈làng道:“若得三五知己,开怀共饮,自是要一醉方休的。”
王怜花摇头道:“那不过是喝得尽兴,未能算得喝醉。”
沈làng觉得有趣,便笑问道:“那如何算得喝醉?”
王怜花道:“君不闻,一醉解千愁。自是要物我两忘,前事全消,才算得醉。”
沈làng笑道:“有醉,便有醒的时候,如何能前事全消?”
王怜花提起那白玉坛子,一边往他杯中斟酒,一边笑道:“这酒,恰恰名叫消愁。”
这名叫消愁的酒,色泽微红,晶莹透亮,有如桃花水。
沈làng不由叹道:“王公子难道不知,举杯消愁愁更愁?”
王怜花举盏轻笑:“与尔同消万古愁。”他方才已喝了不少,双颊已泛出浅红来,眼眸迷离如梦,连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飘然的轻颤,教人看的听的都是心里一紧。
沈làng便不再说话,只低头喝那杯中酒,喝得又快又急。那酒味既不烈,也不呛人,一口灌下去才品出它的浓醇,偏生那酒是如此清甜,化进喉舌一般,只得任得那一股气流直从腹中冲撞上来,教人全身一阵苏麻。
王怜花见他这样,不由笑道:“夜还长着,何必急求一醉。”于是起身重又替他斟上,接过那酒,便只是小饮,却更细品出滋味来。方才明明是清淡的甜味,慢慢地便回出些莫名的酸涩,那酒气也是慢慢地渗入肝肠,余味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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