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那一剑朝他的颈项划过来,他可以头往右一偏,从旁边顺势轻轻划过去,也许会划开一道血口,但若将气集于周围xué道,应不至于有大碍。只要避过这一剑,应当就能逃开此劫。
他看着眼前的一片绿荫,仿佛在那里看见他的眼睛。
你会不会来呢?
你是王云梦的儿子,白飞飞的弟弟。这两个女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qíng愿qíng人死在她们自己的手中。你是否亦是如此呢,王怜花?
也许你真的就在那里看着。
看我是不是真的被制住,是不是真的一心求死。
因此,他不能避这一剑。
不避,才有机会在王怜花出手的那一瞬间突如其来地制住他,非此不能一着定胜负。
若是避了,他便前功尽弃。
可若是他没有来呢?他岂非就这样无意义地死在这个女人手中?
这一剑,是避还是不避?
是生还是死?
静凡看见自己的剑尖映着日光,突然闪了一闪,照得她眼睛生痛。
她究竟何时出这一剑?
他来了没有?
他若是没来,杀死沈làng,除了解恨,没有任何好处。
今日在山庄中他的表现,显然已是将她作为一颗废弃的棋子;而从他救了沈làng的举动,若她真杀了沈làng,便是必死无疑。
她刚从明松子的掌握中挣脱,现在她是华山派的实权人物。她有很多事要做,她还不想死。
这一剑,是出还是不出?
是生还是死?
已经不能再等。
静凡屏住了呼吸,整个人都绷紧了。
沈làng感受到剑尖传来的微微震颤,不由也深吸了一口气。
静凡的剑很快。
见血封喉。
沈làng没有避。
静凡的剑最终也没有刺下去。
截断那剑势的是什么,静凡没有看清,只是再度觉得手中一麻,那力道竟将剑身完全撞了开来,以至于那剑不是刺下去的,而是撞到沈làng的脖子上,撞出一片血痕。
沈làng连眼睛也没有眨。
只是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白衣男子。
他一笑起来,便仿佛还是多年前那个少年的样子,狡黠中竟有天真。
王怜花对着他笑,却是对着静凡在说:“让开,他是我的。”
然后他转头看他:“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自己杀了你。”
他说出“杀”这个字的时候,容色和chūn花一样美。
“你活着,只会碍我的事。”他笑着说,“若是你死在我的手中,反倒是谁都夺不走。”
静凡仿佛是完全被吓呆了,竟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的两把剑都已被折断。
纵使她是个女人,毕竟也是个剑客,剑客的剑如此轻易地被毁总不是很光彩的一件事。
王怜花没有管她。
她不过是个富有yù望,却又不够聪明的人。这样的人和蝼蚁一样多。
究竟要怎么杀掉沈làng呢?王怜花片刻之间就有了决定。
袖刀。
和女子一样秀美的小刀。
就是曾经被用来挖开雪仙姬的石室的那一把。当初是这把刀将他们带回生路,而如今,用来将他送上死路,也非常适合。
让他死在回忆的刀下,简直凄美得不像话。
王怜花的唇角浮现一抹微笑。
沈làng,你输,我赢!
第一次,他赌他不忍杀他。
他赢了。
第二次,他赌他要亲自杀了他。
他会不会赢?
沈làng只是从容地站着,全身都是空门,不过他既然xué道被制,是无论如何也躲不开去的。
王怜花的刀,当然比静凡的剑快很多倍。
但是沈làng的手,似乎比他的刀更快。
最慢的又是静凡。
她的手里竟然有了一把刀。也是一把小小的秀气的刀,样式似乎还和王怜花手里那把有点像。
光影一瞬,谁都没有落空。
沈làng看见王怜花的刀,没有避,猛然伸手点向他胸前大xué,在他的刀扎进他身体的那一瞬制住了他。
王怜花看见沈làng的手,避之已经不及,但他的刀还是刺了下去,只是他突然看见,旁边又有一把刀,朝他自己的胸膛刺了过来。这突然的变故,使得他的刀偏了一点,只是斜斜地扎进了沈làng的肩膀。
静凡看见她自己的那把刀,刺进了王怜花的胸膛,刺得比王怜花刺沈làng的那一刀似乎还要更准一点。只是王怜花也在这瞬间看见了她,已知不能避,身体却朝她撞了过来,将她直直地撞出了山崖。
王怜花的眼睛里写着不敢置信。她看到以后就想微笑着和他说,王公子,其实我和你一样,也觉得将qíng人杀死是得到他最好的方式。
只是她已经说不出来。
她的身体已经直直地朝崖下坠落。
王怜花将静凡撞出了山崖,身形却收之不住,也跌了下去,整个人沿着崖壁滚了下去。胸口的疼痛和肌肤的疼痛控制住了他的整个身体。
在丧失意识前的一瞬,他想,也许这就是他的死。
沈làng想要伸手去抓住王怜花,却落了空。
他肩膀的那把刀,使得他用不出力量。
看到王怜花的身体滚了下去,他已经无法思想。
怎样的绝世智谋,又当如何!
第67章
死。
从这样的悬崖滚下去,焉有命在?
王怜花怎能不死!
只能同死,不能共生。
当日在地宫之时,自己说的话,此时想来,竟似是一语成谶!
沈làng茫然地望着眼前一片深谷,怜花怜花,若知是如此,我又何苦挣扎!你是对的,我本该死在你的手中,这样才是你我二人的圆满。
若是那样,你终于可以不为我所束缚,而我,也终于可以不用忘记你。
你说死亡不过是尘归尘,土归土,两不相gān,可是若是你化为尘土,又教我如何在这世上继续生存!
那末便一起死吧,手握着手,兴许便能纠缠生生世世,虽然你也许并不愿意。
沈làng深吸了一口气,肩膀是僵硬的麻木,心中却一片清明。然后提气纵身,沿那石壁踏足而下,不多时便到了崖底。
竹篱茅舍仍在,流水依旧潺潺。鲜花不知忧愁地开放,却不知极盛之后便是凋零。
他先看见的,是静凡的尸体,卧在糙丛之中,姿态安静地仿佛睡去,只是鲜血浸透了她的灰白道袍,远远地看去,仿佛也只是开在绿糙之上的一片红色花朵。
这样的死亡,也算得美丽,不致rǔ没佳人。
怜花怜花你在哪里?
我怎么就想象不出,你死去的样子。好人不长命,恶人遗千年,我一直以为你会活很久很久,说不定还会到我的坟上笑着说:沈làng,你死了而我还活着,所以,最后还是我赢。
沈làng走得很慢。
走每一步路,都如临大敌。他怕,自己看到他时,来不及走到他的面前,就会因为不能呼吸而倒下。
王怜花穿的是白衣……不,也许也已经被鲜血染红。
可是触目的一片茵茵绿糙,再没有见到红色和白色的事物。
谷内方寸之地,不过是那么一点迂回曲折,仿佛在那小道上走完了一生,处处举步维艰。
可是,没有看到他。
沈làng觉得有些不敢相信。他又缓缓地转头看了一看,整个人的身体都绷紧。
还是……没有。
难道刚才的那一切,都是梦境?
王怜花并没有杀他,也没有从崖上滚落。他还活着,还会看着他淡淡微笑,唇角讥诮。
可是肩膀上的痛楚,再真实不过。
有什么东西轻轻地飘落下来,擦过他的头发。
沈làng无意识地伸手一抓,举到眼前一看,脸色突然就变了,变得和手中得事物一样的白。
那是一片白色的衣角,带着一点泥土污痕。
沈làng猛地抬起头,突然就觉得心脏似乎已经跳出了胸腔,全身的血液冻结在一处,不能呼吸,不能言语。
他看到了王怜花。
其实他看到的,也并不是王怜花这个人,而是崖壁上横长的杂树丛中,漏出来的一幅白色衣袖,有一只素白的手,从那衣袖之中轻轻垂落下来。
那杂树丛其实很有些距离,可是沈làng就是看得异常清晰,连那只手上淡青色的筋络的形状,都如在眼前。
他提了衣口气,正待纵身上去,肩膀一阵椎心刺骨的疼痛,却几乎叫他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那树丛……似乎离崖上并不太远……也许……也许……他……
沈làng已经不敢再多想。他跌跌撞撞地到达那片杂树旁时,一个站立不稳,几乎便要滑落下去。他几乎不敢看那个人,只是紧紧地抱住了他,就像是抱住自己的身体、xing命、和灵魂一般。他感受到他身体似乎还是温暖的,他感到他的血透过他和他的衣衫湿了自己的胸口,可他就是不敢低头看一看,只是迅速而慌乱地,从那崖壁上掠了下去。
他的身体还是暖的……他的身体究竟是暖的么?还是自己身体的温度?
随便去寻一个江湖少年,问他,名动天下的沈làng,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
那少年便会用轻蔑的眼光看你一眼,挺起胸膛告诉你:这世上,没有沈làng不敢做的事,只有他不愿做的事!
就是这个沈làng,此时,竟然不敢放开怀中的那个人,看一看他的脸,或者探一探他的呼吸和心跳。
生怕一放开,便发现那人真的已经死去,身体已经变冷,方才的温暖,只不过是一点生前的残留,或者……只是自己的错觉。
可沈làng终究还是放开了他。
他看着他,仿佛从来没有看仔细过似的盯着看。
他看到了他苍白的脸颊,几道划破的血痕;他看到他倔qiáng的嘴唇,此时也还是紧抿着的;然后……他看到了他的胸口……还在往外流血……可是……可是……
他的胸口在微微起伏。
他还活着!
沈làng差一点就因这突然的狂喜而昏厥过去,他像是一个毛手毛脚的少年一般,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摸他的额头,侧耳过去听他的心跳。
天哪,他还活着!
沈làng突然就恢复了所有的神智和沉着的气度。
他的确还活着,可是如果不马上止血治疗的话,也许真的会死。静凡的刀并没有刺中要害,可是也伤到了内脏,现在的qíng况,似乎连移动都不适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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