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没有一双手,能像沈làng的手一样及时到不差分毫。
只是这双手,只能让他离开痛苦的幻觉,却不能让他离开痛苦的现实。
刚从噩梦的压力中活脱过来的心脏,就被刀锋一样的刺痛,从中劈开!。
王怜花猛地张开嘴,忍耐不住第一下的嘶吼。
然后他就惊疑地发现,他不能完全张开嘴,也叫不出完整的声音。
嘴里有东西?。
他的感官并未被疼痛麻木,还能准确地感觉到口中事物的质感与气味。
香的,甜的,软的。
他知道这应该是什么。
。
这糖的名字倒是十分风雅,叫作玫瑰粘。
你可要先尝一块?。
。
王怜花将嘴张到他所能够张到的大小,呜呜地喘气。
便是想要咬住双唇,牙齿也粘连在那糖膏之上,无法拔开。
无法抗拒的疼痛和被束缚的痛苦使得他倏地从塌上弹了起来,紧紧抱住了沈làng。
很有目的xing的,想要再一次地撕裂沈làng的伤口。
这样的痛苦,为何只要我一人来尝?。
充满恨意地伸出双手。
突然发现手指比往常笨重。
手指不是不能动,简直可以说活动自如。
只是被半寸宽的素绫,一圈一圈,极其细致地包住了每一根手指。
指尖包扎地尤其柔软贴服,如何还能着力。
王怜花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最终只得颓然落下,无力地搭在了沈làng肩上。
沈làng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手势,稳稳地抱住了他。
细细地体会,他在他怀中的每一次战栗与震颤。
就像在做缠绵悱恻的欢爱之事一样。
细细地吻去,他脸颊上蜿蜒而下的,透明的泪迹。
就像达到极乐的高cháo后,温柔的收尾一样。
第108章
沈làng曾经很认真的思考过,为何王怜花在自己心目中,从来与众不同。
先是得出了王怜花为人行事与他所jiāo好的所有人都分外不同的三大特点。
臭讲究、极怕死、很怕痛。
江湖中人过的是刀口舐血的日子,谁有他这样世家公子哥似的讲究和各种挑挑拣拣的门道。
江湖中人重的是胆气豪气,哪能像他一样,不仅怕死得要命还从不讳言。
江湖中人跌打损伤本是家常便饭,可王公子若是稍稍受点皮ròu之苦,简直能闹翻个天。
在这三大特点的基础上,沈làng很快就总结出了结论。
因为王怜花是他见过的最矛盾的一个人。
若说他讲究,却连畜生的洗澡水都肯喝下肚。
若说他怕死,竟然宁可被亲生父亲杀死也不愿透露自己是他的儿子。
若说他怕痛,这样夜复一夜的折磨,白日里依旧是谈笑风生。
便是到了晚上,要点他睡xué的时候,也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恐惧的神qíng,只是微笑着一言不发。
再度醒来时的挣扎,居然也是一日比一日和缓。
痛楚过去之后,瞬间就会睡着。
往常他睡相极差,睡着了还会翻滚反覆,这几日反而出人意料的乖顺,躺下便是一动不动。
一早起来,依旧神采飞扬。唯一的变化,也不过是双唇的血色,越来越少。
绯红的衣衫这样艳,映得他的脸色,分外的白。
白得就像,夜夜挣扎的时候,照进窗棂的惨淡月光。
什么都不说,并不一定代表已经习惯。
也许只不过是因为太知道:说也无用,再挣扎也是枉然。
雷山这个可诅咒的地名,在心里一直默念着,一遍又一遍。
是否早一日到雷山,便能早一日得解脱?。
这个问题,沈làng和王怜花自己,都不能回答。
甚至于不敢回答。
。
不管怎样,能有希望和盼头,总是好事。
之后日夜兼程,不几日,便到了麻峡县。
麻峡县是进入雷山苗域的关口,为苗侗两族接壤之地。县中侗人居多,屋宇形制也多为侗式。王怜花本是博学qiáng闻,一路上又是特地钻研了许多地理、民俗手记,到了此处,十分兴高采烈地与沈làng说起苗侗之风物,如数家珍一般。
午间在侗家客店用饭的时候,王怜花悄悄对沈làng道:“旁边桌上那苗女,似乎一直在看我们。”
沈làng侧目看去,见是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相貌平凡的苗族女子,毫不掩饰地对他们二人上下打量。见沈làng看她,倒也不躲藏,大大方方对他笑了一笑。
沈làng便也回之一笑,转头对王怜花道:“这左左右右,只有我们二人是汉人服色,如同异类,不看我们又看谁去。不过你倒是如何得知,此女为苗人而非侗人?”
王怜花得意笑道:“苗人侗人常年混居,服饰本是十分相似。若说形貌上最大区别,也不过是女子发式之不同,侗人为左侧偏髻,苗人发髻则盘于头顶脑后,岂非一目了然。”
沈làng见他这愉快神色,也笑道:“王公子所知渊博,在下真是佩服的很。”
王怜花听了这奉承话,心qíng大好,恰好店家送了一盘糕点上来,他便伸手取了一块,又对沈làng卖弄道:“黔东一带,盛产茯苓,不知这茯苓软糕和北京茯苓饼相比,风味可有所不同。”
说着,一口咬下,却在瞬间就变了脸色。
他方才一笑起来,颊边刚浮现淡淡桃花之色,突然便面容僵滞,脸色惨白如死,双目失神,死死瞪着那店家,吼道:“这软糕是什么做的?”
店家吓得魂飞魄散,颤抖着道:“这、这是本店特、特制的玫瑰茯苓糕,没、没什么特别的,就、就加了点玫瑰酱作馅心,客、客官,可是吃不惯……”
沈làng原本以为是毒物或是蛊物,面色凛然,只待出手,听得此话顿时放松下来。只是神色中的担忧之意,丝毫不减…
王怜花已经掐着喉咙在呕吐。
玫瑰酱汁从他口角流下,像是一道极鲜艳的血痕。
店家见他这样,愈发惊恐,在旁边站也不是,走也不是。
沈làng摆手道:“店家,没事,你下去吧。”
然后便拿出一块丝帕,帮王怜花轻轻擦去下颌上的污物。
叹道:“吃点别的吧。”
听了这话,王怜花居然还笑了起来。
只不过此时的笑容,不仅有点冷,还有点狠。
轻快地答道:“好。”
今次这一顿,王怜花吃得很慢,且吃得比往常都要多。边吃还边赞道:“苗家的稻米极好,酸汤鱼也很开胃。”
沈làng点头道:“你若是有胃口,便多吃点。”
两人还在说说笑笑,旁边桌上那苗女却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他们面前。
问道:“请问二位可是沈làng、王怜花?”
沈làng不慌不忙地道:“正是,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苗女道:“我叫明珠。”
再也不会有一个人的名字,能令他们感到这样震撼。
。
除了震撼,还有惊奇。
蓝岚最多不过二十四五,眼前这女子至少比他大上五六岁,看似不过一个极普通的苗家少妇。
蓝岚思慕无比,甚至为之不惜背叛宗族的,怎会是这样平常的一个女人?
王怜花道:“明珠姑娘为何而来?”
明珠微笑着回答了两个字:“蓝岚。”
在她微笑的一瞬间,王怜花突然觉得,她的确有可能是蓝岚所说的那个人。
虽然她不是很美,看上去却很温润,很柔和,很可亲,笑起来,既像个懂事的姐姐,也像个体贴呵护的小母亲。
要知道,女人最大的武器,并不是美丽,而是温柔。
王怜花淡淡地道:“小蓝可不是陪巫族长回去,继续做他的孔雀公子么?”
听了这话,明珠的神色中,浮现出十分温柔的凄凉之意。
使得这样平凡的一张脸,好似有了能撼动人心的力量。
轻轻地道:“他是不得已的。”
王怜花挑眉道:“哦?”
明珠道:“只因他和你一样,也中了话蛊。”
王怜花并不动容,只道:“却不知他发了什么样的誓?”
明珠道:“侍奉族长为主,终身不得违背其言。若有抗命,当受撕心裂肺之刑。”
王怜花呆了一呆,道:“和我中的那个听起来还有点像。”
明珠道:“话蛊之言,本就大同小异。”
王怜花摇头道:“难怪老巫一说话,小蓝百般不qíng愿也得听。不过小蓝那日既已知道断qíng花的用法,也知道断qíng花所在何处,应可自行解蛊,让姑娘来找我,又能有何助益?”
明珠悠悠一叹,道:“王公子应当知道,断qíng花只在夜间开花。你说,断qíng花开的时候,小蓝在哪里?”
小蓝在哪里?。
这真是一个下流的,令人浮想联翩的隐喻。
王怜花果然也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这话听起来,好像是让我顶一下小蓝的缺,让他闲一闲。”
明珠假装没听见,自顾自说了下去。
“你们二位,到了此处,依旧汉人服饰,显得是要引人注目,好引蛇出dòng,以寻得进入雷山之径。可请二位试想,族长既已知道王公子已经蛊发,又何必多耗人力前来捉拿?守株待兔岂非更妙。离八月十三尚有半月有余,不知道王公子能不能忍到,巫族长终于忍不住的时候?”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向地上。
王怜花随着她的眼光的方向看过去,目光居然有点犹疑。
那是他方才吐出来的,半块玫瑰茯苓糕。
嫣红的酱汁触目惊心。
入口时的感受,也和玫瑰粘一样香,和玫瑰粘一样甜。
。
明珠微微吐了一口气,抬起了头。
用下结论一般的语气,道,“恐怕除了我之外,再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够马上带二位进入雷山圣地。”
沈làng一直在旁边不说话,此时却突然问了个很杀风景的问题。
“听蓝公子说,明珠姑娘是巫族长的亲眷?”
明珠淡淡笑道:“我不过是他的许多妾侍之一。”
沈làng紧bī道:“既然如此,姑娘可否见告,为何愿为蓝公子如此奔波行事?”
沈làng今天莫不是吃错了药,总是问这种王怜花才喜欢问,一针见血地教人尴尬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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