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沈làng有时候会做本该王怜花做的事,王怜花却永远不会去做该沈làng做的事。
比如解围、打圆场这样又无聊、又花力气和心思的事。
他只是将双手抱于胸前,玩味地看着明珠,等着品味她的回答是否能令自己满意。
明珠神色不乱,不卑不亢,微笑回答,连答案都无可挑剔。
“因为他如今这般,都是为了我。”
第109章
话说到这个份上,能被感动的,也该被感动了。
沈làng却只淡淡说了两个字。
“为何?”
沈làng尚且如此,王怜花只会更不给面子。
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幸好明珠不是脸皮薄的小姑娘,而是个成熟有阅历的妇人。
仅是不以为意地轻轻一笑。
“蓝岚是我家奴婢之子,父母双亡,我甚是关照他。他在心里对我十分依恋,我也是知晓的。八年前,族长收我为侍妾,他悄悄来探我,正好被族长看见。族长喜好男色,便将他留在身边。从此之后,方有孔雀公子之名。”
王怜花笑道:“可照在下看来,做孔雀公子便是有万般不如意,也总比在姑娘家做个下仆qiáng。何况巫族长对小蓝怎么也不算差,姑娘又何必替人纠结?”
明珠道:“这其中实有很大的缘由,实在难以启齿。”
沈làng施施然站起,道:“既然难以启齿,在下也不愿qiáng人所难。”
王怜花叹了一口气,拉住他手,道:“沈大侠你也真是的,难以启齿,不过是有点不好意思说,并不是不想说。明珠姑娘可是这个意思?”
只见他眼中含笑,讥诮之意极浓。
明珠轻声一笑,道:“我说难以启齿,不过是因为这是个不好听的故事,也与我本人有关,怕污了二位的耳朵。可事到如今,看来我不说也是不能的了。”
神色依旧从容,沈王二人方才明里暗里的嘲笑,像是一句也没有听见。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脸皮这样厚,总不是平凡之辈。
沈làng微笑着重又坐下,道:“愿闻其详。”
。
这果然是一个不好听的故事。
明珠是巫蛊族中几大宗族之一的夏家的长女。蓝岚之母是明珠之父夏久渊的侍妾,名叫岚香,生得极为美丽,夏久渊对其迷恋非常。明珠之母本为发妻,因此而不得宠幸,遂起了个极恶念的心思。
她买了一个绝色的小倌儿,艺名叫做孔雀儿,送给自己的夫君。此时夏久渊妻妾之中,仅明珠之母生有一子一女,孔雀儿得了专宠,如此便防了其他侍妾也有所出。也是因明珠之母恨极了岚香,实是对她的一大嘲笑。
你纵生得比我美又能如何,却还连一个男人也比不过。
没料到,岚香虽失了宠,过了一个多月,却显出孕兆,想来是在孔雀儿刚来前后怀上的身孕。夏久渊虽对岚香心思已经淡了,对自己的骨血却还是看重的。只因明珠是个女子,而明珠的弟弟明心又实在资质普通,自然希望有更为优秀的继承人。
夏久渊千盼万盼,生下来果然是个儿子,更是欢欣鼓舞。
只一抱这婴儿,瞬间便呆住了。
婴儿颈下有颗蓝痣。
正好那小倌孔雀儿在相同的地方也有这样一颗蓝痣。
再看看,那婴儿长得怎么都像孔雀儿。
夏久渊勃然大怒,将岚香和孔雀儿抓来,严刑bī供,方从他们二人口中掏出了yínlàng之事,立刻将二人当堂杖死。
本来想将那婴儿也一起打死,恰巧夏家的老管家蓝越终身无所出,苦苦哀求夏久渊将那婴儿过继给自己为子。夏久渊念及他尽心尽责,一时心软,准了此事。
那婴儿自然便是蓝岚。
蓝岚在夏家自是很不如意,尤其是夏明心,自小便常欺负他,尤爱追着他叫“孔雀儿”明珠身为长姊,每次见了这qíng形,都要管教训斥弟弟一番,尤其是不许弟弟叫蓝岚最恨的那个称呼。
孔雀儿。
蓝岚十四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特别的事。
那时夏久渊已经过世,是二十二岁的明珠当家。一日晚上,路过家中花园的时候,明珠听见有极激烈的厮打之声。
悄悄上前一看,明珠顿时又惊又气,抓着其中一人拎起来啪啪啪打了好几个耳光,一脚踢开老远。
剩下那人,衣衫尽破,喘息声声,凄惨可怜。
原来被明珠踢开的那人竟是她的弟弟夏明心,剩下那人却正是蓝岚。
蓝岚那时已生得十分漂亮,夏明心比他大上两岁,正是少男qíng动的年纪,yīn差阳错对他起了心思。猴急之下,竟然想要qiáng上了他,幸好明珠凑巧看到,蓝岚这才逃过一劫。
蓝岚对明珠原本便是敬佩感念,自此之后,简直可说是死心塌地。明珠深怕弟弟对他又起了傻念头,也是十分看顾着他。
原本苗女到了十六七岁便要出嫁,因父亲早逝,母亲病弱,弟弟又不大成器,只得明珠一人cao持宗族之事,迟迟未嫁。提起明珠,便有人说是“夏家的丑老姑娘”,每遇了此事,蓝岚便非要与那人理论一番,甚至不惜手脚相向最后被人打得鼻青脸肿。每到此时,明珠便对他百般安慰,教他不可出门惹事,愈发像个温柔明理的姐姐。
能够做一个家庭的真正主人,还有人死心塌地地恋慕,明珠觉得已经满足地不能再满足。就怕一辈子嫁不掉,蓝岚也会陪她一辈子,有什么可怕。相比之下,那些仿佛风光无限的宗族联姻,是多傻的事qíng。
“夏家的丑老姑娘”二十四岁的时候,突然被巫族长选为侍妾,跌破了无数人的下巴。
要知巫行云爱男色多于爱女色,其他侍妾都是族中长老的亲族,眼巴巴地送给他的,夏明珠却是巫行云唯一一个指了名要娶的女人。
明珠自然不得不从。不qíng愿又能如何,族长的命令便是天。
出嫁之事cao办甚急,那时蓝岚正巧陪蓝越回老家探望亲友,回来的时候,追上明珠送亲队伍的队尾巴。仗着也是本家的人,混在送亲队伍里,跟着嫁妆,上了雷山。
天底下哪有像他这样傻的孩子,居然悄悄地潜进明珠的新房里,问她说为什么不等他长大嫁给他。
明珠正哭笑不得,巫行云正好进来,见了又秀气又俏丽的蓝岚,觉得很合胃口,于是决定把他一口吃掉。
巫行云和夏明珠的dòng房花烛,成了巫行云和蓝岚的dòng房花烛。
蓝岚终于成了不折不扣的孔雀儿,他从出生到现在最恨的一个称呼成了他的唯一身份。
当年的孔雀儿和岚香被仗责而死的时候,明珠已经八岁,站在宗族堂中,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当时,她以嫌恶的目光看着死在地上的女人,那是母亲最恨的一个人。母亲以诅咒的语气说到那个女人的名字的时候,眼神里总是刀锋般的怨毒。
幼年的明珠自然想不到,长大之后,她自己也会成为岚香。
其实仔细想想,她未见得多么爱蓝岚,蓝岚对她,也很有可能不过是孩子时代开始未曾间断的狂热依恋之qíng。
就像岚香和孔雀儿,谁相信他们在初见面的时候就能qíng深似海。
相同之处在于,他们非得因为某种原因而同生共死。
岚香和孔雀儿是因为一个意料之外的孽种。
她和蓝岚呢?。
也许,是因为那个匪夷所思的选择。
明珠想到了那件事,却并没有向王怜花说起,那个选择的具体内容。
只要她和蓝岚就是岚香和孔雀儿,便有了无比充足的理由,何须再加赘述。
。
孔雀儿和岚香最恨的人,应该是谁?。
本该是夏久渊。
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什么比夺取生命和自由更可恨。
蓝岚和夏明珠最恨的人,又该是谁?。
那么,本该是巫行云。
。
听了这个缠绵悱恻哀怨婉转的故事,王怜花应景地叹了一口气,道:“可是我想来想去,就算我拿到断qíng花解了蛊,对你们二位,又能有什么好处?”
夏明珠微笑道:“不仅有好处,还有大大的好处。若公子解了蛊,十有八九会用尽手段报复巫族长;若公子此事不成,不幸被巫族长擒获,小蓝说不定就能抽身解蛊。这对我们二人来说,岂非稳赚不赔的生意。”
赤luǒ坦白的利益相关,比之脆弱复杂的qíng感牵扯,是更加能够说服人的理由。
王怜花轻轻一笑,道:“明珠姑娘既然如此坦诚,在下自当信服。但请姑娘安排。”
夏明珠皱眉道:“yù入雷山,需先入西江寨。可是这西江寨,比雷山还要难入。”
西江寨位于雷山脚下,是进入雷山的必经之路。
其难入之处,在于宗族之禁。
寨中居住的皆是苗疆巫蛊一族中几大长老的家族亲眷,加上丫鬟仆役也不过数百人。出寨需以手指蘸丹砂留指纹于白纸之上,回寨时取出比对,方能入寨。寨里便是哪家宗族要招一个新仆役,也需向族长报备,并留下指纹印子为底,方可入寨。
看守寨子的,又是族长的亲信卫队,为各家长老宗族之中挑出的人才,彼此之间互相忌惮制衡,决然不肯让别家浑水摸鱼,非利诱威胁可动。
若是贸贸然动杀手进了寨子,自是容易打糙惊蛇。
沈làng含笑道:“明珠姑娘既然前来,自然有所计较,还请姑娘示下。”
明珠道:“指纹印子倒是不难,我带了两个仆从出寨,以王公子之能,伪造他二人指纹想来不难。只是此番我出来,有极特别的缘由,只能在子时回寨。”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王怜花一眼,道:“不知道这一关,王公子可否能熬地过去?”
第110章
子时。
这两个字就像一根针。
催魂夺命针。
沈làng的人没有动,神色没有变,瞳孔却瞬间收缩了一下。
就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一针,扎在了心上,接着就丝丝冒出血来。
沈làng尚且如此,王怜花该当如何?。
王怜花在笑。
王怜花和沈làng特别像的一个地方,就是都特别喜欢出乎别人意料之外。
即使是对对方,偶尔也是如此。
笑其实也不稀奇,特别害怕的时候为了掩饰而假笑两声也很正常。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王怜花不仅在笑,还笑得特别诚恳特别坦dàng:“姑娘多虑了。却不知明珠姑娘所说的极特别的缘由是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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