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先生抬头看了夫人一眼,不像平常一样带着笑意应答;神色淡淡,听不出意思来:“都是给你宠坏的…”
“给我宠坏的?”先生这一副轻飘飘听不进话的样子,把夫人气得够呛。当时就提了嗓子道:“我就宠着了,你给我边儿去!再这么折腾孩子,我跟你没完!”
说她宠,从前这些个臭小子闯祸,她抬手要打的时候都谁拦着的?都谁说什么别跟孩子置气?都谁啊?越想越气,说罢了就转身要出门儿去!
“让他进来。”
身后传来一声,似乎带着微微的叹息。夫人皱了皱眉,心里有些担忧仍抬脚走出了门。――他一向疼爱孩子,只怕这后边还有她不知道的事;可无论什么事,她心疼孩子,舍不得,这都是没法子的事儿。
杨九扶着小辫儿进了书房内阁,自个儿退去了外间等着;只要进了门,她就不担心了。
云磊站在书案前,与师父隔着一张桌子。垂着头,有些虚弱地叫了一声:“师父。”
他从前来的时候也是一个孩子,也和兄弟们调皮捣蛋过;要受罚时都甜腻腻地叫姐姐。姐夫…撒个娇,人人都心软,再怎么罚也重不得哪去。如今却是不做任何分辨,垂着脑袋苍白着脸认错,但神色里却没有觉着自己错的样子。
看他这副昏昏欲睡的样儿,先生也发不了火;可这事儿却不能不气他,不是什么事都能用一句孩子小不懂事来一笔带过,道:“当了王爷,也知道拿主意了。”
云磊低着头,嗓子哑哑的:“从前您教导我们:无论何情何境,勿忘赤子初心。不求别的,兄弟们都平安喜乐就是好的。”
大先生一抬手就重重地拍在了桌案上。 。虽是气恼但却没有骂意:“这就是你的初心?你们的初心都用在这上边儿了!”
“您和陶阳说过吧。”云磊咳了两声,抬起头对上大先生的眼,扯着苍白的嘴角:“他这么多年一直小心翼翼不敢逾越雷池半步,这一回也是大林无意惹的祸;您没有错,但他们又何错之有呢?”
都是自己一手教养大的孩子,先生心里不可能不疼爱,人都是有情义的,罚了他们,他的心里又怎么好过了。陶阳出去的事儿早早就有准备的,只不过提前了而已;自己的亲儿子,他又怎么不了解,他心性纯良简单,若是不看着点。。转头就坏事儿了。到时候,不但害了前程也会害了陶阳…他身为父亲,不能不管。
云磊继续道:“陶阳走得很决绝,一句话也没留下,甚至不愿意见一面。如果不是您和他说了什么,他也不至于那么狠心。也不会有这么一出…”
“你这是来替你兄弟们兴师问罪来了?”
“孩儿不敢。”云磊干嘴笑了笑,眼神暗暗的:“您没有错,大林确实还小,还不懂事。”
如果没有陶阳这一出,这少爷还在傻耗着;有一天也会娶妻生子,走他原本该走的路,什么都不明白也不会伤心难过,依旧是那个率真诚恳的少爷。――怎料事与愿违,弄巧成拙;本该断了的念想,生生被激了起来。纵使故景不复,只怕余生波澜不平。
他们共同的心愿都是希望那俩人能够好好的,谁也别伤了谁。少爷年纪小,不懂事是真的,就像小时候爱吃糖,吃不着了就难过好久;不让他死了心,他能挂念一辈子。
“陶阳不会不听您的话。”云磊垂眸,缓缓道。
是啊,陶阳不会不听话;从小到大,他都是最乖巧懂事的那一个,没闯祸过,没闹腾过也没和给任何人添过堵。他只会给自己添堵,什么事儿憋着自己想,折磨自己去成全别人。
高烧不退时仍上台唱戏,身体力行与勇气可嘉是无关的。
少爷赶了大半个月的路,过两日就是新年了,这是头一回离家出走在外头过年。从前离开家,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如今在路上却恨不得走快些。
见到陶阳时,他已经是胡子拉碴面色憔悴的江湖浪子了,没有半点盛京城里养尊处优的少爷样儿。
进了剧社角儿们的住所,在一处僻静简易的院子里见到了陶阳。――躺在榻上,脸色苍白,沉沉昏睡;整个人瘦了一圈,轮廓都明显了许多,让他本就瘦弱的身体有些单薄如纸了。
少爷想起当初去西北见老舅的时候。他也是瘦得不像样儿,浑身是伤昏迷不醒,但那时候起码还有一身骨架撑着衣裳。不像陶阳,本就瘦小,这下更是瘦得一阵风能吹起似得。
少爷走到床前,鼻子一酸,眼眶一湿。握着他的手,低低喊:“阿陶…”
病中的人本就睡的浅,昏昏沉沉的脑袋有些恍惚不清;陶阳睁开眼,似乎看见了他,又想事做梦一般不真实。
眼皮子重的很,费力睁开又含下,掀了又掀;他咧着嘴笑了,分不清这是在府里还是在书院,模糊不清地:“少爷~”
从前在府里。 。少爷病了,都得他亲自哄着才吃药。
从前在书院,他病了,都是少爷陪着一块吃药的。
这是在嘉陵关。
他们都长大了。
这一声“少爷”不知让人盼了多久,盼得少爷真以为以后再也听不见了。眼泪一下就止不住了。
陶阳睡得昏昏沉沉,不省人事;真正睁开眼时,天儿都黑了。少爷也被人领下去梳洗了一番,整个人收拾的精神了些;他可是十分认真地收拾自个儿,不想把那副邋里邋遢的样子让阿陶嫌弃,可再怎么样也是憔悴,眼底的乌青和眼里的血丝是怎么都收拾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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