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张宗周当年使计扣押了云靖,让云靖留在了瓦剌二十年,但这些年也为云靖的气节而折服。
那年雁门关外,澹台灭明其实奉了张宗周之命,本是想要相助云家,劝其千万别去雁门关。可是云靖怎么会接受扣押了他二十多年仇敌的帮助,更是怀疑这又是一场yīn谋。故而最终他还是死在了那一道圣旨之下,忠君爱国一辈子,谁又能想到落到如此下场。
云家出事时,云靖留下遗命,云家后人必须杀尽张家子孙,才能一报此仇。
毫无疑问,此时云重与张丹枫相遇,云重认识这个张家后人,他怎么可能给张丹枫好脸色,没有立即拔刀相向,那还是顾忌到这是在大街上。
云重刚想质问,在眼下这个jiāo战时局中,张丹枫作为瓦剌右丞相的儿子为何来到京城,但他尚未问出口,就瞥见了张丹枫同桌之人。
云重先是不敢置信,他目光定定地看着云善渊,然后声音有些发颤地叫到,“小蕾!我是哥哥。”
这早餐摊上除了老板伙计,只有三个人。
云善渊看到云重以如此激动的眼神看着她,这声小蕾是叫谁,也就一目了然了。
张丹枫见到云重的失态,还有听到这声小蕾,他也是霍然一惊。
云善渊是云蕾?这怎么可能。云善渊对他、对父亲张宗周从未表露过任何的仇怨之qíng,这不可能是装的,云善渊也没有必要装。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云善渊忘了过去。她与cháo音和尚因故分开,却又机缘巧合地拜入了叶盈盈门下。这十多年来没人能认出云蕾,直到今日云重出现,认出了他失踪多年的妹妹。
兜兜转转,他与云善渊竟是连普通的师兄妹都做不得,谁让张家确实亏欠云家,两家之间,更是隔着云靖的一条命。
云善渊看向激动的云重,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竟是会遇到原身的家人。
她来到这里已经十多年了,原身没留下任何的身份凭证,又是死在了茫茫雪原上,她无从查起原身的真实身份。而逝者已矣,她也不会把时间làng费在那些茫然无头绪的事qíng上。
谁能想到十多年后,会遇到原身的哥哥。
这是原身的哥哥,并非云善渊的哥哥。她借尸还魂时,原身是死透了。何况十多年来从未相见,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感qíng。这人突然冒了出来,她也叫不出口一声哥哥。
云重见云善渊表qíng淡淡的,完全没有家人重逢的喜悦。他是茫然地后退一步,然后愤恨地看向张丹枫,“是不是你做了什么!”
云重又复而看向云善渊,“小蕾,他是张家子孙,你忘了爷爷的血书遗命吗?云家与张家势不两立,我们必须杀尽张家人。”
张丹枫想说什么,他看着云重,又看向云善渊。可是如此局面,他能说什么。
“锦衣卫副指挥使、御林军副统领,云大人。”云善渊轻轻擦拭了嘴角站了起来,“大清早的,相谈杀人之事,未免坏了一天的兴致。”
云善渊也觉得当下的局面有些棘手,让她认了这个哥哥?
若是十多年前,她刚来此时,说不定她还能顺势而为地处理原身的家人感qíng。可是十年不见踪影,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的,眼下她不能接受云重这个哥哥。
云善渊前往京城时就做了一番调查,她要处理瓦剌对战之事,怎么能不知京城如今的兵权在谁之手,对几支军队的统领都是了然于胸。
云重是云靖的孙子,这并不是秘密,他在一年多年前入京成为武状元,受到张风府的赏识,年纪轻轻就已经是锦衣卫的副统领,后来又任职御林军副统领。
从云重联系到云靖,云家与张家的旧怨,还有cháo音和尚身边的小女孩云蕾。
云善渊在入京时已经有了大致的了解,可是她从没想过原身就是云蕾。毕竟cháo音与小女孩在关内失踪,原身死在了雁门关外。
谁想到偏偏就是有如此巧合之事。
云善渊看到云重暗下来的脸色,她又能怎么做,杀了张丹枫了事?
云靖的死确实与张家有关,张宗周不困云靖二十年,一切就不会发生。但是,云靖临死前,张宗周已经尽力想要帮他逃过一劫,谁想还是被王振撺掇明朝皇帝下了圣旨,云靖也是没有反抗死在了圣旨之下。当然,云靖这样忠君之人也不会抗旨。
若说杀了张宗周报仇,那还是一报还一报,可是杀尽张家子孙,这种事qíng就是徒增杀孽了。
云善渊也不可能那么做。“云大人,十多年前,我在雁门关外前尘尽忘。你说是我的哥哥,很抱歉,我没办法当场认下。至于张云两家的仇怨……”
云善渊看了一眼张丹枫,他的脸上是更多了一丝愁容。
云善渊决定快刀斩乱麻,她对云重说到, “张宗周已经死了,我不会把仇恨延续到师兄身上,上一代的冤仇至此了结。若要真的追究谁是杀了云靖的仇人,这该问问王振与朱祁镇才对。偏信宦官,错杀忠良,如此皇帝,也难怪会被瓦剌俘虏。”
云重怎会不知云靖当年的血书遗言着实过了,但那是他的爷爷,长辈有命,晚辈是当遵从。至于那道赐死的圣旨,云靖当年悲愤至极,却又不得不从,也只能责怪张宗周了。
云重明白,可他也是忠于朝廷之人。“小蕾,你怎么能这样说。那是皇上,皇命难为。我们做臣子该当行忠君爱国之事。”
“所以没有小蕾。十年多年前,雁门关外云蕾就死了,死透了。”云善渊拿起了桌边的剑,她不yù再就此事说下去,有些事必须冷却、思考、放下,“我是云善渊,今后也只是云善渊。云善渊不问帝王问苍生,龙椅宝座是谁坐与我无关。他若有本事,我叹一声佩服,他若无能,难道还让我行跪拜之事?”
“俯仰不愧天地,褒贬自有chūn秋。如今能让我行跪拜之事的帝王,当是如此胸怀,他配吗!”
云善渊说到这里笑了起来,让她钦佩的帝王不过寥寥。“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
与不知者多说无益,而若是相知,又怎么会勉qiáng她。
她本就不是迂腐之人,说她离经叛道也好,说她大逆不道也好,她走的就是潇洒不羁之道,如不能让她心悦诚服,以这个世道来说,她还真不必违心奉迎。
可别忘了毕家满门的死与朱家人脱不开关系。她不杀了朱祁镇,已经是为大局考虑。
云善渊对云重说,“如今边关正处一片乱局,师兄不计前嫌为百姓出力。云大人也该放下两家的仇怨,以大局为重吧。若云大人有什么不解之处,不如问问于大人的意见。”
话已至此,不必多言。
云善渊对张丹枫点点头,她先离开了,她知道云重并非不分轻重之人,也知道云家之事总还要有个说法。
云蕾的父母也不知是不是还在人间,她既是得了此身,该尽的孝道她不会不尽,但也就是该尽的奉养之道了,更多的她给不了,也不会把自己置于那些纠缠不清的仇怨中。
张丹枫看着云善渊离开的背影,眼神复杂,刚才想过的一些问题又冒了出来,云善渊会是云蕾吗?
即便云重认出了她的妹妹,可是云善渊前尘尽忘,是谁教于她治国之术,是谁教得她如此不羁。从雁门关外到小寒山上,不过是一年不到的时间,可以让一个失忆之人改变那么多?
也许,有些问题不必问,不必想,不必言。
但是,张丹枫更清醒地认识到他们二人只会是师兄妹。
若是与他走到一起,不管怎么样都要面对国仇家恨,云善渊不喜这些纠缠复杂之事,她只会快刀斩乱麻,斩断了恨的同时,也不会再留恋于一份并不深刻的感qíng。
张丹枫设想了一下,如果cháo音没有出事,如果他遇到的是云蕾?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因为云蕾不是云善渊。
只是今生不必多谈如果。他拿得起,也就放得下。
云重没想到一场兄妹重逢会是如此,他看着张丹枫,到底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去了于谦的府邸。
现在他们都该以大局为重,至于以后,云重想到云善渊的话,只怕此生是兄妹缘浅。
怪谁呢?
张宗周已经死了。英宗皇帝已经被俘了。那个害了cháo音二师伯的人,似乎是唯一的仇人了。
云善渊在京城停留了一个月,就是为了相商瓦剌战况以及新帝登基后面对的政局,等她把该说的都说了,也就与张丹枫告辞,她该去兰州了。
新帝郕王朱祁钰登基,张丹枫会与云重一同前往瓦剌,设法将朱祁镇接回京城。
而另一方面,楚留香已经来信,言及无花确实与石观音有莫大关联,他竟是石观音的儿子,边关动乱确实有石观音的手笔。说到石观音还不只这一件事,经由无花承认,cháo音的死与石观音也有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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