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钟皱着眉,想起昨日半梦半醒间,那个熟悉的人似乎在跟自己说话,便问,“昨晚谁照顾我?”
“是戴大人呢,听说您病了,便冒着雪赶了过来,又是喂水又是换衣的,忙活了大半夜,天刚亮的时候才歇下,如今在外间软榻上睡着呢。”落雪边说边拿了盆子过来,替秦钟擦了脸,又让他漱了口。
“嗯,别扰着他,让他好好歇息。”秦钟依旧有些晕乎乎的,
秦钟这一病便是大半个月,整日里昏昏沉沉,似是力气全无,陈嘉又来了几趟,换了两次方子,到了十月底的时候,方才将将好转。
戴榕开始时还陪了他几日,端茶倒水,念书喂药,做得落落大方毫不遮掩,秦钟本已经答应了他,要求在秦业去世前不提此事已然过分,哪里还舍得再因着这点小事便惹他不快,便随着他摆弄。若非许岚有了消息,戴榕又去了南方,落雪与摘星怕是要问出来。
即便这样,两人也感到隐隐不对,秦钟看在眼中,并未多言,他既是答应了戴榕,便会给他足够的尊重,身边的人若是能自己看出更好,若是看不出,他到了时候自然会告诉。至于接受与否,秦钟自不会去问他们的喜好。
进了十一月,京中却是越来越冷,大雪连下了几场,早上醒来,屋外都是一片白茫茫,戴榕不知何时留了话,竟是借了个温泉庄子,让秦钟前去休养。雪天里泡温泉的确是件趣事,秦钟便也没推辞,带着爹爹和姐姐一路出了城。
这一日清晨,秦钟先打了一遍太极拳,待收了拳,落雪便上来替他披上大氅,这才道,“摘星从城中回来了,我让人带他下去吃饭了,一会儿便过来。”
温泉庄子离着京城不近,何况路上都是大雪,怕是行路艰难,这时候到,想来摘星天未亮便出了门,秦钟点点头,“不急,让他歇歇再过来。”
待到秦钟用完早饭,摘星也已在书房候着了。见了他,先是行了个礼,笑道,“大爷看着气色好了许多,回去告诉我爹,怕是他要高兴坏了。”说起京中的事儿,又道,“京中这一个月倒是未发生大事儿,只是贾家的热闹却是不少。一是荣国府的表小姐林家姑娘回京了,想那林家也是列侯之家,收拾完扬州的产业,竟是一船便装了回来,可怜的是,那贾母竟是跟没看见一般,只是哭那林姑娘孤苦,林大人也不知怎的,竟是修下了这门姻亲,不少人家正看笑话呢。”
此事怕是不少人都心知肚明,贾琏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可林黛玉毕竟只是一个孤女,还要靠着荣国府度日,谁又会帮她出头?秦钟虽然对林黛玉有些同病相怜,但他一个无亲无故的外男,若是贸然cha手,让人知道了,怕是林黛玉的名声也毁了。
这世上,却不是任何事他都可以随心所yù的。
摘星瞧着秦钟心qíng不好,便立时停了嘴,又道,“另一件事儿却是与宁国府有关,瑞珠的老子娘那日来了说,贾蓉如今却是和尤三姐好上了。尤三姐名义上是贾蓉的姨母,而且又与贾珍有了首尾,开始时却是避着,生怕让人知道。后来被贾珍撞见了,竟是没发火,有伺候的下人偷偷说,三人竟是共盖一张被了。”
这事儿却是意料之中,那尤三姐如今也有十七岁,这个年纪的女儿,除了个别的老姑娘,怕是都嫁了人。她当初哄着尤老娘换了尤大姐的亲事,彻底得罪了尤老爹,后来又被宁国府的富贵迷花了眼,跟着贾政不清不楚,贾政兴头上时自不愿意让她外嫁,后来没了兴致,谁还理她?
如今,她倒是翻了身。
轻轻地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秦钟不由冷笑,和离的事他找人探了口风却是不成,如今落在我手,你敢做,便别怪我手狠。当即让摘星附耳过来,吩咐了几声,摘星听得清楚,便又连日赶回了城中。
秦钟在腊月二十日前赶回了京中,虽然温泉庄子待着舒服,可过年毕竟还是在家中好。有了女主人的家中自是与往年不一样,屋子早早就让人打理好了,便是过年的一应物品也准备收拾好了,年礼更是早就备下,让秦一带着送了出去。就是秦业与秦钟的衣服,也是秦可卿亲手fèng制的。
秦钟一边试着衣服,一边道,“我还想着二十回来还能帮帮姐姐收拾一番,却不想姐姐早就弄好了。却是让姐姐受累了。”
将大的地方向里收了收,拿根针别住,让秦钟又转了个圈,秦可卿才道,“这本就是女人gān的事儿,不用你cao心,你只管将身子养好便是,chūn闱马上要到,我却是担心的不得了。”又道,“动几下,瞧瞧紧不紧。”
“姐姐放心,我才十三,师父说能考中举人已是极好,这次chūn闱试水为多,我不过是去瞧瞧。本朝最年轻的状元也不过二十岁,便是这次不中,下次、大下次考个状元,我才二十,也是青史留名了。”他挥动了几下胳膊,笑道,“正好。”
“却也不嫌臊。”秦可卿点着他的脑袋笑骂道,“那状元却是地里的白菜,你随意摘?”
姐弟两个正调笑着,那边落雪却匆匆忙进了来,先是请了安,才道,“总管那边传来话,却是静雅公主府来了个总管,要见大爷。”
姐弟俩立时住了声,秦可卿当了三年的宁国府宗妇,怎会不知道静雅公主?当即道,“静雅公主府一向与咱们没jiāoqíng,怎的突然来了人?”
秦钟心知怕是因着戴榕而来,便将身上的衣服脱了jiāo给一旁的如慧,笑道,“怕是有事qíng,我去看看便是,姐姐快些帮我把衣服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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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了秦可卿,秦钟便跟着落雪出了门,一路上,他倒是思索静雅公主府的意思,只是想来想去,便是他与戴榕好了,京中这类事qíng多得很,没听说哪个找上门的,便放了心。
待到进了花厅,便瞧着一个胖胖的人穿着青衣坐在主座的左下手,如此冷的冬日,放在一边的茶却是未动。听见外面的走动声,此人便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如白面馒头般的脸,笑道,“秦公子。”
秦钟却是做出一副少年人模样,有些疑惑地问道,“不知如何称呼您?”
“鄙人姓刘,乃是静雅公主府的二管家。”明明是不请自到,此人却是没有任何歉意。
“坐!”秦钟坐到了主位上,笑道,“秦家一向与静雅公主府没有来往,却不知刘管家到此有何指教?”
那刘管家坐定后,倒是十分坦然,“这不马上要过年了,公主却是十分想念二公子,您也知道,二公子脾气一向倔qiáng,不过因着点小事,便与公主起了嫌隙,竟是吭都不吭一声,便没了踪影,公主知道,秦公子与二公子感qíng甚鹜,想请秦公子劝一劝。”他说了此话后停了一下,而后摸着下颚那三两根胡子又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您说是吗?”
怕是因着秦钟人小位微,此人才敢将浑水向着戴榕撒的如此明目张胆吧!静雅公主府的事qíng,戴榕虽从未跟他提过,寿儿却是曾经跟摘星透露过不少,他如何不知?这刘管家竟是三言两语,便将罪过推到了戴榕身上,立时,秦钟眼中变得一片冰冷,冷声道,“秦某怕是帮不上。一来究竟是否只是嫌隙,管家怕是比我清楚,二来戴榕乃是奉令出京,说他一声不吭没了踪影,怕是要跟圣上去理论。三来,”他将眼神瞥向刘管家,哼道,“不患寡而患不均,也是人之常qíng,您说是吗?”
瞧着眼前面容jīng致,甚至有些女气的男子说出这番话,一般人怕是要气得跳脚,而那刘管家居然笑了。这次不是刚才那种假笑,而是笑得极为真诚,“早听说秦少爷不过十岁便敢将宁国府告上大朝会,如今一瞧,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二公子将您当做心头ròu,连成亲都不愿呢。”
刚才那番话竟是试探?而且这话说得着实难听,什么叫做心头ròu,什么叫做连成亲都不愿?他又不是勾栏里的妖jīng,秦钟不由皱眉,对这刘管家的观感又差一层。
那管家却视若无睹,终于端起了茶杯,轻轻用杯盖刮着茶水上的浮沫,笑道,“既是聪明人,你我谈话便是更容易了。”
“哦?”秦钟将身子仰后,有些嘲弄地问,“我一个小小举人,竟也能得到静雅公主府的亲睐?”
“公主并非不开通之人,就看您怎么做了。”刘管家眯着一双小眼道。
“要我做什么?”
“此事对别人怕是难上青天,而对您,不过是几句话的事儿。”刘管家笑眯眯地说道,“二公子最近在查一些陈年旧事,想请您劝劝二公子放手。”
往事?戴榕却从未提过此事,不过若是与公主有关,怕是他的身世。不过既然此人不肯明说,他便当做不知,颇有顾虑地答道,“原是此事,劝劝却是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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